第54章 改

  兴许是周先生早有胸有成竹,作画时一气呵成,速度很快。大约只过了一个时辰,她便搁下了画笔,站远些开始欣赏起来。

  幼宁也跟着看去,就见画纸上,一只肥硕的黄猫威风凛凛的蹲坐着,还抬起自己的猫爪在脸上擦洗,活灵活现,十分调皮。

  若只画猫,那这画便有些单调起来,周先生看来看去,仍是觉得不妥,又见天色不早,便收起画来,说:“等我回去以后再润色一番,过几日给你送来。”

  已近饭点,幼宁留她一起用饭,周先生一心惦记着手里没画完的画作,真是半点都没有犹豫便一口回绝,拎着书篓疾步匆匆的离开。

  可即便周先生不吃,这肉也得分到陆家其他人的碗里,悦儿被打发走送肉过去,走时满脸的不情愿:“真是一声孝道大过天,他家得了好东西从来想不到姑娘,咱们姑娘大价钱买来的东西回回短不了他们的。”

  她满腹怨气,说话时便没有细看,一番牢骚便全叫幼宁听了进去。

  “她倒是一心向着我,就是阅历浅薄,做事还不晓得容忍,想是在她家里也是个厉害的,没吃过苦头。”

  喜英羞愧的低下头:“奴婢从前劝过她几句,但悦儿就是这样的脾性,府里没有那么重的规矩,奴婢也不好说话太重。”

  “人是不听劝的,非得自己吃了苦头才能明白旁人规劝言之有理。”幼宁对此倒是并不气恼:“更何况世间女子也该有千万种姿态,也无需强叫她改成什么样。”

  “悦儿为人仗义,在姑娘的事上向来义愤填膺,这性子本是无错的,只是将来不好带进宫里,容易叫人挑唆。”喜英心里则是这般打算。

  幼宁沉吟了片刻,忽然问她:“喜英,你觉得皇宫是个好地方吗?”

  喜英叫她问得一愣,半晌回不上话来,只能嗫嚅着:“姑娘,怎么突然这样问。”

  “有感而发罢了。”幼宁微微一笑:“我刚进宫时也遭了不少罪,可如今依然觉着皇宫最亲切,便忍不住想,在寻常人家眼里,皇宫是个何等去处。”

  喜英叫她语气感染,也跟着慨叹了一句:“初入宫时,谁能不受磋磨?奴婢当年也是遭了不少罪,直到去了太后身边才好起来。”

  她说着,帮幼宁盛出一碗羊肉羹来。

  羊肉羹里还加了当归,各种香料压过了原本的膻味,闻着十分鲜香。幼宁试探着尝了一小口,舌头迅速被那丝咸香攻占。

  她往常吃的淡,这样的滋味并不多见,一时间觉得十分美味。她抬起头,双眼闪着光亮看了喜英一眼,说:“周大厨厨艺了得,哪还用得着去找御厨学艺,我看御厨都要找他来学呢。你也别站着,再去寻碗筷过来,一起尝尝,一会儿凉了可就不能吃了。”

  “姑娘好大方,”喜英笑道:“陛下费了力气送过来,姑娘才吃两口,倒送人了不少,还要分给奴婢尝尝。”

  “还得更大方呢,咱们府里这些人一个个馋的都要掉口水了,你回头叫周大厨分出一条羊腿出来,做成肉粥,全当是给他们尝鲜的。”

  喜英点着头,忽然想到了她第一次见到幼宁时的场景。

  喜英十二岁进宫,她乡野出身,家里人目不识丁行为粗鄙,对她这个女儿也并不精心养育,是以初进宫时着实丑陋,掌训姑姑只是瞧了她一眼,便直接把她打发到了御膳房。

  宫里,大宫女欺压小的,给新宫女立规矩是常态,那时喜英还露怯,不敢讨好大宫女,便更叫欺凌的厉害。

  直到遇到幼宁。

  那年幼宁也只有十三岁,在宫里熬了三年,恰逢藏金阁放了大宫女出宫,这才熬到了正八品二等宫女的位份。

  即便在宫里仍不算什么,至少比起前几年要舒心不少。

  小选刚过不久,藏金阁虽然放了宫女出去,但仍不缺人,内务府便没有再拨新人过去,幼宁好奇新宫女的模样,便自告奋勇到御膳房取餐,想着一路上能见到几个新面孔。

  熟料见到的第一个新面孔,就是在挨训。喜英蜷缩在角落里,跪在坚硬的地板上,眼神慌乱的盯着自己眼前的一小块土地,大宫女却仍不放过她,还在一边骂骂咧咧,时不时上前踹她一脚。

  幼宁听见声音,便皱起眉头,身边的太监瞧见她的模样,告诫了一句:“这是御膳房在训诫新人,你我老实些取了餐,别多管闲事。”

  “是。”她低眉敛目,只是悄悄看了那一眼,依旧跟在大太监身后。

  到二人取到了餐,公公在前方拉车,幼宁在车后扶着餐盒,走出御膳房时,还能听到那大宫女尖锐的咒骂声。

  “蠢笨的东西,削皮削不干净,数数也数不明白,原以为新进来个帮工,哪晓得是来了个祖宗!今儿你就在这跪着,跪一晚上!不准用膳!我倒要看看你这贱婢长不长记性!”

  小宫女抽噎着,虽然在哭,但不敢哭出声儿来,强压抑着,颤抖着声儿说了一声:“是。”

  直到两人走出去很远,周围再无宫人路过,那大太监才对幼宁说:“瞧你那模样,心疼那小宫女是不是?”

  “奴婢只是觉得,小儿家刚进宫,难免惶恐,犯些错处再所难免,遭这样惩戒打骂,是不是过重了些?”

  大太监嗤笑了一声:“哟,你倒是个善人。”他语气讥诮,说道:“越是新来的,才越要敲打,省的将来无法无天,坏了宫里的规矩。如今叫大宫女打骂两句,算的什么事?若行事鲁莽惹了贵人嫌隙,那是连小命都要不保的。”

  他这话一半有理,一半又无理,幼宁不想招惹麻烦,便低声应下。车轱辘在石砖上碾压过,发出叽里咕噜刺耳的声响,幼宁的耳边,却总是传来那小宫女压抑的哽咽声。

  就像是三年前她刚进宫时,也曾那般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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