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改
那边院子里争吵了一番，没过几刻钟，消息就递到了幼宁的耳朵里。
幼宁当时正在一盆浸泡着药材的滚水里泡脚，闻言意外起来：“哥哥？他平素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竟然也会发火？”
“他们关着门，说话声儿也不大，就没听清楚到底在争论些什么。只是粗粗听见几个词，他们猜是老太太和老爷子背着公子做了些事，才惹得公子气恼起来。”
喜英说着，心里打起鼓来：“姑娘，奴婢才把话递了出去，公子出门上了一天值，回来就这幅态度，莫非是与咱们要查的事有关？”
那木盆没过小腿肚，幼宁一双脚泡的通红，倒是驱散了长久滞于体内的寒气。她舒畅的呼出一口气，难得感受到身体有暖意流淌。
“若当真如此，有哥哥明面上劝阻着，省得我们把话说破了，也是一桩好事。”幼宁踩着水，难得有了玩水的兴致。
“虽然不知道是这热水起了功效，还是药包起了功效，倒确实觉得浑身暖融融的，很想现在就钻进被窝里睡一觉。”她边说着，边在鼻子前扇了扇风：“就是这药味属实浓郁难闻了些。”
喜英又填了一瓢热水进去，闻言笑道：“这可是宫里太医调配的良方，奴婢闻着倒是不难闻，据说那药草味时常薰着对人身子也有好处呢。”
今晨一大早的时候，喜英悄悄出了趟门向宫里传话，回来的时候却拉了足足一马车的东西，其中这草药包就占了半个马车。
剩下那半辆马车的东西，也是个味道大的，是一整只羊，已经宰杀好了，又剥干净了皮。虽说块头很大，倒是并不肥硕。
又泡了一会儿，幼宁擦净双脚，当真窝进了被窝里：“左右也无事，今日我便早早睡下了，定是这药的作用，叫人犯困。”
喜英算是眼睁睁瞧着幼宁一天天变得松散起来，如今这带着稚气的话叫她忍不住莞尔一笑：“那便睡吧，明日起厨房要做些羊肉羹给姑娘，姑娘可不许挑食。”
羊肉腥膻，倒是性暖，幼宁这样体寒的底子，多吃些羊肉也能驱寒。
太后礼佛，不食肉荤，倒是不苛求宫人陪她一起食素。逢年过节时，先皇给各宫赐下肉食，太后份例上的这份便分给了她身边的宫人，喜英受恩典吃过赏赐下的羊肉，才知道羊肉是这样的滋味。
幼宁口味清淡，她怕幼宁吃不惯，这才嘱咐了一句。
“我记得珠儿姐姐从前说过，羊肉味虽膻，但做好了又极美味，我从前还真没吃过。”幼宁说着，语气有些期待。
陆家并不富裕，从前逢年过节的，也只能买些便宜的鸡鸭鱼肉，还不敢多买，想来属实寒酸。幼宁在家时都吃不到什么好的，进宫以后更吃不到，是以从小到大连羊肉的味道都不曾闻过。
喜英正在收拾地上的东西，闻言顿了一下，她略显心酸的咬了咬下嘴唇，又说：“那正好，明天叫姑娘多吃两口，回头我再去问问御厨都是怎么做的，回来教给周大厨。
奴婢还听闻，陛下在颉丹和我朝交界的地方购置下了一片草场，专挑颉丹最好的小羊羔养着，等养大了就给姑娘送过来，以后叫天天叫姑娘吃到羊肉。”
“天天吃，就算是个什么好东西，也要腻味的。”幼宁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开始酝酿起睡意来。
喜英轻手轻脚的离开，走前加了炭火。幼宁听着炭盆里，火舌舔舐过炭块发出的开裂声，不期然想起了她前段时间看的那些杂记里描写的句子。
那杂记写于四五十年前，那时王朝富盈，黎民百姓丰衣足食，生活十分富足。家家户户餐桌上，时常能见到羊肉，甚至再富态些的，每逢佳节还能吃一顿猪肉。
那时百姓不把鸡鸭鱼当做肉食，只看做茶歇点心，熟料几十年过去了，王朝的辉煌也一并埋葬进了帝陵，如今的老百姓竟然连羊肉的滋味都不知道。
幼宁突然理解了皇帝。
他是惠王时，哪怕再混账，别人也从未在学问上寻过他的错处。皆因惠王虽顽劣，却极爱书，皇家藏书都叫他翻过好几遍。
而薄薄的书页上，黑白分明的字迹在墨迹干涸的瞬间就记录下了那个年代的缩影，那称之为历史的东西，就是学子最好的开蒙先生。
皇帝，他苦心经营、暗地筹谋，夺嫡的风暴在他心里酝酿多年，也不过是为了重现书中家家户户有肉可食，苦难者少受苦难的昔日光景罢了。
第二日，陆府一早就飘起羊肉的香味，不仅勾的一众奴仆频频驻足轻嗅，就连外头的野猫都忍不住灵巧的翻越过围墙，蹲在墙根处喵喵叫个没完。
周先生讲课间隙，总是被那小猫叫声打断，便扔下书来，兴致勃勃的瞧了一眼窗外。
“我前几日一时兴起，想寻一只野猫来作画，遍寻周府都没找到，只能败兴而归，不想今日却在你这里瞧见了。”
幼宁看出她心有所动，便说：“先生，既然这样有缘，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在学生这里作完这幅画吧？”
周先生稍微琢磨了一下，便点头应下：“也好，幸好我一直惦记着此事，倒是随身带了不少画具。”
她没有什么繁复的发髻，三千烦恼丝都束在脑后，宛如瀑布般垂下来。此刻她笑眯眯的与幼宁打趣着：“若这幅画作好了，我看你这书房还空旷，就留给你。若没画好——”
周先生眼神灵动的转了转：“若是没画好，在学生面前失了面子，我可是要恼羞成怒，加倍给你布置功课的。”
“那学生也只能祈求，先生今日手稳，画出一副旷世奇作了。”幼宁说着，暗中看了喜英一眼，喜英了然的点点头，出去寻人搬来桌椅。
那只叫唤的小猫，就是上一次胆大包天偷溜进厨房的那只黄白相间的狸猫。许是那一次施了恩惠，这猫惦记着这家好，时不时跑来溜达两圈。
这猫不怕人，遇着肚子饿了，或者口渴了，就绊在人身前，甩都甩不掉，偏又长得圆头圆脑十分可爱，还真叫它骗走了不少肉块，气的周大厨吹胡子瞪眼。
倒是叫周先生高兴坏了。她喜爱野猫懒洋洋的神态，觉着比起家养的猫来更加灵动，偏野猫也警觉，她微微抬手，就把猫儿惊跑了，好不容易遇到一只胆大的，她立马投入进画作里，开始悉心描绘起来。
幼宁见她这般神情，便也不在一边打搅，默默回去继续看书。看着看着，幼宁便又忍不住抬头，细细观察起周先生来。
周先生同寻常女子不同，她不爱轻薄的衣裙，不爱琳琅满目的首饰，永远是一身干练的劲装。她从不拘泥于自己女儿身，男子能做的事，她也能做，不用相夫教子，不用靠着家人过活，一生快意自由。
可她这般眼见、这般品行皆来源于高贵的出身。
那些如杂草一样倔强生长在犄角旮旯里的女子，又该如何高洁。
幼宁当时正在一盆浸泡着药材的滚水里泡脚，闻言意外起来：“哥哥？他平素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竟然也会发火？”
“他们关着门，说话声儿也不大，就没听清楚到底在争论些什么。只是粗粗听见几个词，他们猜是老太太和老爷子背着公子做了些事，才惹得公子气恼起来。”
喜英说着，心里打起鼓来：“姑娘，奴婢才把话递了出去，公子出门上了一天值，回来就这幅态度，莫非是与咱们要查的事有关？”
那木盆没过小腿肚，幼宁一双脚泡的通红，倒是驱散了长久滞于体内的寒气。她舒畅的呼出一口气，难得感受到身体有暖意流淌。
“若当真如此，有哥哥明面上劝阻着，省得我们把话说破了，也是一桩好事。”幼宁踩着水，难得有了玩水的兴致。
“虽然不知道是这热水起了功效，还是药包起了功效，倒确实觉得浑身暖融融的，很想现在就钻进被窝里睡一觉。”她边说着，边在鼻子前扇了扇风：“就是这药味属实浓郁难闻了些。”
喜英又填了一瓢热水进去，闻言笑道：“这可是宫里太医调配的良方，奴婢闻着倒是不难闻，据说那药草味时常薰着对人身子也有好处呢。”
今晨一大早的时候，喜英悄悄出了趟门向宫里传话，回来的时候却拉了足足一马车的东西，其中这草药包就占了半个马车。
剩下那半辆马车的东西，也是个味道大的，是一整只羊，已经宰杀好了，又剥干净了皮。虽说块头很大，倒是并不肥硕。
又泡了一会儿，幼宁擦净双脚，当真窝进了被窝里：“左右也无事，今日我便早早睡下了，定是这药的作用，叫人犯困。”
喜英算是眼睁睁瞧着幼宁一天天变得松散起来，如今这带着稚气的话叫她忍不住莞尔一笑：“那便睡吧，明日起厨房要做些羊肉羹给姑娘，姑娘可不许挑食。”
羊肉腥膻，倒是性暖，幼宁这样体寒的底子，多吃些羊肉也能驱寒。
太后礼佛，不食肉荤，倒是不苛求宫人陪她一起食素。逢年过节时，先皇给各宫赐下肉食，太后份例上的这份便分给了她身边的宫人，喜英受恩典吃过赏赐下的羊肉，才知道羊肉是这样的滋味。
幼宁口味清淡，她怕幼宁吃不惯，这才嘱咐了一句。
“我记得珠儿姐姐从前说过，羊肉味虽膻，但做好了又极美味，我从前还真没吃过。”幼宁说着，语气有些期待。
陆家并不富裕，从前逢年过节的，也只能买些便宜的鸡鸭鱼肉，还不敢多买，想来属实寒酸。幼宁在家时都吃不到什么好的，进宫以后更吃不到，是以从小到大连羊肉的味道都不曾闻过。
喜英正在收拾地上的东西，闻言顿了一下，她略显心酸的咬了咬下嘴唇，又说：“那正好，明天叫姑娘多吃两口，回头我再去问问御厨都是怎么做的，回来教给周大厨。
奴婢还听闻，陛下在颉丹和我朝交界的地方购置下了一片草场，专挑颉丹最好的小羊羔养着，等养大了就给姑娘送过来，以后叫天天叫姑娘吃到羊肉。”
“天天吃，就算是个什么好东西，也要腻味的。”幼宁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开始酝酿起睡意来。
喜英轻手轻脚的离开，走前加了炭火。幼宁听着炭盆里，火舌舔舐过炭块发出的开裂声，不期然想起了她前段时间看的那些杂记里描写的句子。
那杂记写于四五十年前，那时王朝富盈，黎民百姓丰衣足食，生活十分富足。家家户户餐桌上，时常能见到羊肉，甚至再富态些的，每逢佳节还能吃一顿猪肉。
那时百姓不把鸡鸭鱼当做肉食，只看做茶歇点心，熟料几十年过去了，王朝的辉煌也一并埋葬进了帝陵，如今的老百姓竟然连羊肉的滋味都不知道。
幼宁突然理解了皇帝。
他是惠王时，哪怕再混账，别人也从未在学问上寻过他的错处。皆因惠王虽顽劣，却极爱书，皇家藏书都叫他翻过好几遍。
而薄薄的书页上，黑白分明的字迹在墨迹干涸的瞬间就记录下了那个年代的缩影，那称之为历史的东西，就是学子最好的开蒙先生。
皇帝，他苦心经营、暗地筹谋，夺嫡的风暴在他心里酝酿多年，也不过是为了重现书中家家户户有肉可食，苦难者少受苦难的昔日光景罢了。
第二日，陆府一早就飘起羊肉的香味，不仅勾的一众奴仆频频驻足轻嗅，就连外头的野猫都忍不住灵巧的翻越过围墙，蹲在墙根处喵喵叫个没完。
周先生讲课间隙，总是被那小猫叫声打断，便扔下书来，兴致勃勃的瞧了一眼窗外。
“我前几日一时兴起，想寻一只野猫来作画，遍寻周府都没找到，只能败兴而归，不想今日却在你这里瞧见了。”
幼宁看出她心有所动，便说：“先生，既然这样有缘，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在学生这里作完这幅画吧？”
周先生稍微琢磨了一下，便点头应下：“也好，幸好我一直惦记着此事，倒是随身带了不少画具。”
她没有什么繁复的发髻，三千烦恼丝都束在脑后，宛如瀑布般垂下来。此刻她笑眯眯的与幼宁打趣着：“若这幅画作好了，我看你这书房还空旷，就留给你。若没画好——”
周先生眼神灵动的转了转：“若是没画好，在学生面前失了面子，我可是要恼羞成怒，加倍给你布置功课的。”
“那学生也只能祈求，先生今日手稳，画出一副旷世奇作了。”幼宁说着，暗中看了喜英一眼，喜英了然的点点头，出去寻人搬来桌椅。
那只叫唤的小猫，就是上一次胆大包天偷溜进厨房的那只黄白相间的狸猫。许是那一次施了恩惠，这猫惦记着这家好，时不时跑来溜达两圈。
这猫不怕人，遇着肚子饿了，或者口渴了，就绊在人身前，甩都甩不掉，偏又长得圆头圆脑十分可爱，还真叫它骗走了不少肉块，气的周大厨吹胡子瞪眼。
倒是叫周先生高兴坏了。她喜爱野猫懒洋洋的神态，觉着比起家养的猫来更加灵动，偏野猫也警觉，她微微抬手，就把猫儿惊跑了，好不容易遇到一只胆大的，她立马投入进画作里，开始悉心描绘起来。
幼宁见她这般神情，便也不在一边打搅，默默回去继续看书。看着看着，幼宁便又忍不住抬头，细细观察起周先生来。
周先生同寻常女子不同，她不爱轻薄的衣裙，不爱琳琅满目的首饰，永远是一身干练的劲装。她从不拘泥于自己女儿身，男子能做的事，她也能做，不用相夫教子，不用靠着家人过活，一生快意自由。
可她这般眼见、这般品行皆来源于高贵的出身。
那些如杂草一样倔强生长在犄角旮旯里的女子，又该如何高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