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他没想到是因为你的事所以被抓的,抓到之后直接就交底说了和广州的事。”

  “什么?”

  “你被他带进的房间,旁边是上次的命案。”

  “这我记得。他们有什么关系?”

  虽然之前发生的事已经过了两个星期,但是因为故事印象太深刻,之前说过的信息都还记得。

  “Ansel和南京那边有联系,被他们安插在上海这边,用来和广州的叛徒对接,所以才会就在旁边住下。”林远杉吃完了早餐,喝了一口茶,站起来要离开。

  林亭昆已经回到了林府,日子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他有时候想,人生到底有没有剧变这种说法,好像不管是哪种变化,在自己身上都很快回到平淡状态。

  林远杉见他不动,问:“你还不走么”

  此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来了一个仆人,走得急,进门槛的时候差点摔一跤。屋内两人看着他,他喘着粗气道:“林老爷病急,请两位少爷前去。”

  两人看了一眼对方,林亭昆心跳不住地加速,他记忆里闪过很多片段。见他站立不动,林远杉拉起他的手出门。

  林远杉曾经恨过很多人,其中占大头的当然就是他的父亲。小时候两人或许还曾经有过欢乐的童年时期,但是随着人生的变化,恨意便逐渐扎下种子。一直到今年,这种恨意才有所消减,因为随着母亲逝去,原先的错误似乎都不再值得提起,少年时期缺位的父亲角色又重新出现。

  只是、只是……

  “亭昆,别害怕。”林远杉将手搭在他手背上,试图将他一直的坚定传递给他。

  “你和他一起住了多少年?”林亭昆轻声问他,仿佛声音重了,空气都会变沉重一般。

  林远杉闭上眼数了下年岁,说:“并没有多久,我一开始被送进军营,然后就是诸多辗转,回上海不过两年。”

  林亭昆心里觉得可悲,两个儿子,都与他仿若是陌路人。他一生心思费尽,最后只得到如此一个结果。

  快到南浔的时候,天气逐渐阴暗,黑云欲来,秋风乍起。

  南浔路窄,两人换了马车,快到入口的时候有一个黑影窜出来,将车夫与马匹都吓得一惊,红鬃马仰头长鸣,两只前腿高高举起,震得后座两人心脏骤停。

  “你他妈的!”车夫此时看清了那人影是一个脏兮兮的孩子,发育得不完善,看上去不过六、七岁,身材瘦细,已经入秋,却仍然穿着单薄的夏衣。

  林远杉不想耽误时间,说道:“人没事就不用管,先把我们送到。”

  车夫只得把刚刚的怒气压进心底,啐了一声,继续前进。

  林亭昆与那孩子对视一眼,那双眼睛闪亮亮,手里捧着一个脏兮兮的,被咬了一口的米糕。他路过时听到那孩子嘀咕着:“太好了,爷爷有米糕吃了。”他过了很久回想起此刻,才意识到那眼睛里的光就叫生命的神采。

  整个院子都是一种紧张的氛围,下人来来往往,都神色匆匆不同平常。

  二人走进屋内,一股迟暮的气氛瞬间将二人笼罩了,原本屋内有仆人和医生,林父闭着眼睛,只留有手指微微颤动,听到两人进来后,他睁开浑浊的眼睛,把仆人和医生都叫了出去,林亭昆本想说医生在外面候着稳妥一些,但是林父将他也叫出去了。

  林远杉心中有一种早该如此的预感。两人沉默片刻后,林父终于开口。

  “我跟你母亲相识于上海,当时我还是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她当时温柔、聪慧,眼里不同于她那个年龄段常有的天真。如果不是出生在那个时代那样的家庭,她能走得更远。”

  林远杉印象里母亲的记忆逐渐清晰,只是那个女人和林父说的截然不同,斤斤计较、为了一点微小的利益嗓门大的两条街都能听得见,他很少能见到她温柔说话的样子,她一直在为活着而奔波,早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生命光彩。

  “你长得不像她,眉眼里都看不出她的模样。”

  林远杉握紧了双拳,低下头说道:“她也常常这样说,我谁也不像。”

  林父咳嗽一声,林远杉半蹲下来,拿绢布挡住了嘴巴,他看着绢上的滴滴血色,无声的握紧了绢布。

  “但是你性格像她,你们一样坚定,拥有自己想法,一条路走到黑。”

  林父望着床顶,上面的纱垂下来,仿佛无尽重的天空。

  “我亏欠她的,我都知道。”林父沉默了很久,才重新开口:“我们并不是亲生父子的事,我也有所了解。”

  林远杉抬起眼与他对视,看到他浑浊而衰老的眼睛,没有说话。

  “远杉,我将你养大,也算对她有所补偿。我知道你一向有想法,我时日无多,唯一担忧便是亭昆……”

  林亭昆在外面转来转去,最后出了院门,在河边散步。他想不到两人的谈话,便干脆不想,他在一棵柳树下坐下,望着柳叶后面的阴沉天空。

  “大哥哥!”

  林亭昆还没反应过来,这清脆童声的主人便手脚麻利地爬上石凳坐在他旁边。

  他看着她一身粉色裙装,上面绣着兔子。

  她看着大哥哥盯着兔子看,说:“是不是很可爱呀,这个是囡囡让娘特意绣的,嘻嘻嘻囡囡可喜欢啦。”

  林亭昆扬起嘴角,笑道:“是,囡囡妈妈手真巧,绣的兔子活灵活现的。”

  “哥哥的衣服一点也不可爱,哥哥长得可爱,但是衣服不可爱!”她扬着脸,皱着眉说。

  “啊,哥哥的妈妈手不巧,就没有可爱的衣服穿啦。”他最恨别人说他可爱,这话从小女孩子嘴里说出来倒没什么,不过天真烂漫之语。

  他年幼时,母亲也曾为他做衣,他母亲向来无动手天分,那件衣服歪歪扭扭,不过穿着倒还舒适。只是他死活不肯穿着去学堂,他母亲笑得大声,那便是他记忆里母亲笑得灿烂的时刻。

  后来物是人非,再也没有一件衣服是满怀爱意为他所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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