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民俗调研
那年十一小长假，学社策划了一场民俗调研活动，邀请江主任和胡老师组织引导学生实地采风，选定地点就在临市古镇，出发前一晚我们线上开了个短小的视频会议。
我坐在房间的电脑桌前，听到外面搬动行李箱的声音，虽然我从没单独出过家门，父母却比我自己还要小题大做，其实根本用不着行李箱，背个旅行包就够了。
母亲给我添了许多衣服，父亲竟还塞了急救包，我都抖落出来，按照小组群里的通知，自己重新收拾了一遍。
俩人靠在门前盯着我看，目光如芒在背，我实在受不了，转身道：“别这样啊，我又不是去送人头，怎么还要整一出易水诀别啊？”
父亲抱臂倚门:“就你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能耐，一个人搁外边就等着自生自灭吧。”
母亲托着下巴，说道：“去查查天气预报，这几天有没有暴雨，黄河决堤了怎么办。”
父亲耸耸肩，“我觉得，这比外星人抓他们去做实验的概率还小。”
母亲眉眼带笑，“马航失联到现在还没查清原因，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们明天要是掉进虫洞时空穿梭，我们可能几百年都见不着面了。”
“老婆你正常点，少看小说，这种好事儿怎么会发生在我们家。”
“……”
一唱一和，表演痕迹超标了啊家人们。
次日在车站，我隔着车窗和母亲挥手，悄悄跟她指了指身边的人。
不知怎的，母亲对顾辰特别放心，好像有他在就一定能成事儿，这次也不例外，跟我比了个“OK”的手势，还把父亲拖来道别。
眼前忽然伸过一只手，横推开那扇锁点太紧导致我放弃尝试的车窗，麦色皮肤下青筋凸起，肌肉因用力而收缩，我顺着这截手臂扭头看过去，和顾辰的目光一触即分。
顾辰倾身靠近，却没有过多逾越界限，转而看向我的父母，“叔叔阿姨好。”
我把半张脸埋在车窗下面，调整面部表情，尽量没有笑得好大声，也没有脸红到冒泡，稳住声线对母亲道：“回家吧，妈妈，跟爸爸一起……路上有老师，还有同学呢，别太担心……”
我两只手一起使劲关上了车窗。
顾辰没撩没乱从包里拿出本书看，没过多久我主动凑过去跟他一起，他翻页的频率也自觉降了下来。
大家都在座位上说说笑笑，等人都到齐了，点名确认，然后出发。
客车高速半小时不到就抵达了目的地，下车后我给母亲打电话报平安。
“喂，妈妈，我到了……嗯，老师同学都在，我不会掉队的……对啊，民宿都联系好了，拎包入住，哈哈哈，出来玩儿当然很开心啊……什么什么，你们也要出去玩儿……啊啊啊我也想去长白山！你们肯定早就计划好甩了我，真是太坏了……”
我走向路边控诉，差点忍不住跺脚，顾辰叫我不要走远，我听到他的声音，颇觉安慰，挂掉电话跑回去，跟随大部队办理入住手续。
接下来四五天里，我们几乎走遍整个古镇，连带着周边几个村子也逛了逛，还找到一处元代民居全国孤例，一边采访村民一边拍视频做笔记，晚上坐在农家小院里整理资料。
胡老师提着保温杯走过来，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去。
“这片土地遍地遗珠，人们司空见惯，所以不懂得珍惜和保护。我们能做的工作有限，自发调研也没有学术的严谨，但这并不妨碍此行的价值，这种价值不在于表面，而在于无形……无形之中，种下了火苗。”
“也许未来你们中间会有人立志于文化传承，说起来这是宏大的事业，然而哪座高楼不是起于垒土，个人的理想和决心也有星火燎原的可能。”
“学校应该鼓励社团多举办这样的活动，然而高中三年学业繁重，高二又是关键阶段，放松的机会越来越少。玉在椟中求善价，谁会不想前程似锦?但是比起这四个字，功不唐捐才是最好的祝福，功夫到了，自然渠成。高考嘛，也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我们认真听着，平和的声音像是松间清流，衬极了夜晚的宁静。
“你又在胡教些什么?现在是分心懈怠的时候吗！”
一声惊雷。
江主任暴躁的声音从二楼阳台传来，“你们在这儿围着干嘛，还不抓紧时间写作业去?！”
众学子面面相觑，俄而作鸟兽散。
胡老师慢悠悠擦着眼镜，念诗云:“噫……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调研工作在假期最后一天上午收工。
顾辰背起书包，对我说道:“我去我爸那边看看，晚上再回家。”
“我也想去。”我看他不像是答应，问道:“不方便吗?”
“不是。走吧，去跟老师说一声。”
在古镇做调研这四天里有几次路过顾叔叔的烧烤店，但一直大门紧闭，顾辰说他打过电话了，没出什么事，他爸今天会过来看店。
我们到的时候，顾叔叔正在跟人下象棋，那是个连他自己也不认识的老爷爷，在景区捡矿泉水瓶子卖钱，口齿不清楚，说不明白话，大中午的太阳毒，就请他到店里坐坐。
俩人扔开手上的活切磋象棋，简直棋逢对手幸甚至哉。
这个不用顾叔叔专门介绍，只要长眼睛就能看出来。
门口装瓶子的蛇皮袋都被狗叼走了，他俩竟浑然不觉。
我跟顾辰跑了半条街才追回来，景区人来人往，瓶子踩烂了好些个，我俩又帮他捡了许多，大袋子装得鼓鼓囊囊，回来一看，人却没影儿了。
顾叔叔指着袋子笑狠了，半天没直起腰，“那老大爷他，他以为袋子被人偷，刚刚去追小偷了，哈哈哈哈……”
我发现顾叔叔笑点其实特别低。
傍晚，小镇灯火通明，顾辰打开招牌灯，顾叔叔却说不用，今天不烤串儿，他带我们去吃别的，问我们想吃啥。
“土豆丝卷饼，就在店里做吧。”顾辰道:“想吃你做的。”
我当然也想要，“对对对，这个超好吃！”
顾叔叔似乎有些犹豫，但他没拗过我们，只好答应:“你俩先把外面的烧烤炉抬进来，我早跟你们说了不烤串，你们非要弄出去。”
顾辰走出店门，自言自语:“炭盆没用多久，外面怎么都生锈了，斑斑点点绣了一圈儿，像是下雨天淋的……你想吃烤肉吗？我给你做。”
我坐在房间的电脑桌前，听到外面搬动行李箱的声音，虽然我从没单独出过家门，父母却比我自己还要小题大做，其实根本用不着行李箱，背个旅行包就够了。
母亲给我添了许多衣服，父亲竟还塞了急救包，我都抖落出来，按照小组群里的通知，自己重新收拾了一遍。
俩人靠在门前盯着我看，目光如芒在背，我实在受不了，转身道：“别这样啊，我又不是去送人头，怎么还要整一出易水诀别啊？”
父亲抱臂倚门:“就你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能耐，一个人搁外边就等着自生自灭吧。”
母亲托着下巴，说道：“去查查天气预报，这几天有没有暴雨，黄河决堤了怎么办。”
父亲耸耸肩，“我觉得，这比外星人抓他们去做实验的概率还小。”
母亲眉眼带笑，“马航失联到现在还没查清原因，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们明天要是掉进虫洞时空穿梭，我们可能几百年都见不着面了。”
“老婆你正常点，少看小说，这种好事儿怎么会发生在我们家。”
“……”
一唱一和，表演痕迹超标了啊家人们。
次日在车站，我隔着车窗和母亲挥手，悄悄跟她指了指身边的人。
不知怎的，母亲对顾辰特别放心，好像有他在就一定能成事儿，这次也不例外，跟我比了个“OK”的手势，还把父亲拖来道别。
眼前忽然伸过一只手，横推开那扇锁点太紧导致我放弃尝试的车窗，麦色皮肤下青筋凸起，肌肉因用力而收缩，我顺着这截手臂扭头看过去，和顾辰的目光一触即分。
顾辰倾身靠近，却没有过多逾越界限，转而看向我的父母，“叔叔阿姨好。”
我把半张脸埋在车窗下面，调整面部表情，尽量没有笑得好大声，也没有脸红到冒泡，稳住声线对母亲道：“回家吧，妈妈，跟爸爸一起……路上有老师，还有同学呢，别太担心……”
我两只手一起使劲关上了车窗。
顾辰没撩没乱从包里拿出本书看，没过多久我主动凑过去跟他一起，他翻页的频率也自觉降了下来。
大家都在座位上说说笑笑，等人都到齐了，点名确认，然后出发。
客车高速半小时不到就抵达了目的地，下车后我给母亲打电话报平安。
“喂，妈妈，我到了……嗯，老师同学都在，我不会掉队的……对啊，民宿都联系好了，拎包入住，哈哈哈，出来玩儿当然很开心啊……什么什么，你们也要出去玩儿……啊啊啊我也想去长白山！你们肯定早就计划好甩了我，真是太坏了……”
我走向路边控诉，差点忍不住跺脚，顾辰叫我不要走远，我听到他的声音，颇觉安慰，挂掉电话跑回去，跟随大部队办理入住手续。
接下来四五天里，我们几乎走遍整个古镇，连带着周边几个村子也逛了逛，还找到一处元代民居全国孤例，一边采访村民一边拍视频做笔记，晚上坐在农家小院里整理资料。
胡老师提着保温杯走过来，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去。
“这片土地遍地遗珠，人们司空见惯，所以不懂得珍惜和保护。我们能做的工作有限，自发调研也没有学术的严谨，但这并不妨碍此行的价值，这种价值不在于表面，而在于无形……无形之中，种下了火苗。”
“也许未来你们中间会有人立志于文化传承，说起来这是宏大的事业，然而哪座高楼不是起于垒土，个人的理想和决心也有星火燎原的可能。”
“学校应该鼓励社团多举办这样的活动，然而高中三年学业繁重，高二又是关键阶段，放松的机会越来越少。玉在椟中求善价，谁会不想前程似锦?但是比起这四个字，功不唐捐才是最好的祝福，功夫到了，自然渠成。高考嘛，也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我们认真听着，平和的声音像是松间清流，衬极了夜晚的宁静。
“你又在胡教些什么?现在是分心懈怠的时候吗！”
一声惊雷。
江主任暴躁的声音从二楼阳台传来，“你们在这儿围着干嘛，还不抓紧时间写作业去?！”
众学子面面相觑，俄而作鸟兽散。
胡老师慢悠悠擦着眼镜，念诗云:“噫……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调研工作在假期最后一天上午收工。
顾辰背起书包，对我说道:“我去我爸那边看看，晚上再回家。”
“我也想去。”我看他不像是答应，问道:“不方便吗?”
“不是。走吧，去跟老师说一声。”
在古镇做调研这四天里有几次路过顾叔叔的烧烤店，但一直大门紧闭，顾辰说他打过电话了，没出什么事，他爸今天会过来看店。
我们到的时候，顾叔叔正在跟人下象棋，那是个连他自己也不认识的老爷爷，在景区捡矿泉水瓶子卖钱，口齿不清楚，说不明白话，大中午的太阳毒，就请他到店里坐坐。
俩人扔开手上的活切磋象棋，简直棋逢对手幸甚至哉。
这个不用顾叔叔专门介绍，只要长眼睛就能看出来。
门口装瓶子的蛇皮袋都被狗叼走了，他俩竟浑然不觉。
我跟顾辰跑了半条街才追回来，景区人来人往，瓶子踩烂了好些个，我俩又帮他捡了许多，大袋子装得鼓鼓囊囊，回来一看，人却没影儿了。
顾叔叔指着袋子笑狠了，半天没直起腰，“那老大爷他，他以为袋子被人偷，刚刚去追小偷了，哈哈哈哈……”
我发现顾叔叔笑点其实特别低。
傍晚，小镇灯火通明，顾辰打开招牌灯，顾叔叔却说不用，今天不烤串儿，他带我们去吃别的，问我们想吃啥。
“土豆丝卷饼，就在店里做吧。”顾辰道:“想吃你做的。”
我当然也想要，“对对对，这个超好吃！”
顾叔叔似乎有些犹豫，但他没拗过我们，只好答应:“你俩先把外面的烧烤炉抬进来，我早跟你们说了不烤串，你们非要弄出去。”
顾辰走出店门，自言自语:“炭盆没用多久，外面怎么都生锈了，斑斑点点绣了一圈儿，像是下雨天淋的……你想吃烤肉吗？我给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