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草木成精

  我如愿收到目标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虽说没辜负初中三年的努力,但还是留了点点遗憾。

  我的成绩和统招分数线只有一分差距,与分流到重点班的机会失之交臂,一分之差让父亲耿耿于怀,直说对我并不满意。

  我跟他顶嘴,当初本来就是为了指标才转去乡镇中学,而我已经达到了预期目标,并且很努力地接近统招生的标准了。

  父亲拿出了惯用武器“别人家的孩子”来压我,听到顾辰名字的那刻我被堵得哑口无言。

  “你你你……你干脆认他当儿子好了!”

  顾辰对我是突如其来的降维打击。

  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人。

  顾辰的成长虽有缺憾,但并无遗憾,他是个非常早熟的孩子,不需要谁的安慰和劝导,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追逐星光的人知道生命的代价不是在苦难中求得生存,生命的意义也不是对苦难的赞颂,从烂泥巴里开出一朵花来,才叫难能可贵。

  我没有这样的品质,遇事不决,只会临时抱佛脚,被佛踹一脚,踹回现实。

  现实就是,社会规则的铜条铁框无情地坠落于人类圈层,把那些在边缘徘徊的弱势群体隔绝在外,所有人都朝中心奔跑,往顶端攀爬。

  父亲就是这种秩序的绝对拥护者。

  他总是提起顾辰全市前十的成绩,但我跟他的差距不是追不追得上的问题,而是难以望其项背、压根没法追的问题。

  其实这种降维打击来得也没那么突然,我一直都觉得顾辰很优秀,从他各方面的表现细节来看,足以见微知著。

  但是,只有我知道,和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两码事。

  我从没发觉自己是个这么小气的人。

  父亲宸衷独断,暑假俩月时间,培训机构的课程给我安排得满满当当。

  当时周琛和他爸爸来串门,正好碰上我跟父亲生气,大眼瞪小眼。

  周叔叔安慰说我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他朋友家读艺术高中的孩子花了十万补习文化课,最后愣是没考上,他抓着周琛后颈,说这小犊子将来翻个倍都不一定回本儿。

  我和周琛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是难兄难弟,蹲在角落里无聊地画圈圈。

  未来音乐家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我把五指摊开跟他比大小,活活短了一截,“你这手怎么长得……”

  话到一半自动消音,眼睁睁看着那五根爪子穿过指缝,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

  我一脸震惊地扭头看周琛,他也转过脑袋,一脸呆滞地和我对望。

  有那么一段旋律在脑海中回荡: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我还是不能和你分手,不能和你分手……

  我甩开手上的爪子,跳起来朝客厅大吼:“爸!换台,换台!”

  父亲正和周叔叔说话,疑惑地看我一眼,拿起遥控器,换掉了正在循环播放《还珠格格》的湖南卫视。

  我转过头去看周琛,他抓着自己的右手,恨铁不成钢道:“卧槽,卧槽,我他妈的干了些什么……”

  我没他那么大反应,觉得这也没什么可羞耻的,跟他牵手的感觉就像和一只十年才养熟的狗子握爪,这只狗子从前只会朝我呲牙咧嘴,现在它终于学会如何跟人类交朋友了,朕心甚慰。

  周琛说我脸皮厚,居然一点儿不带羞的。

  我嘀咕道:“才没有……要是换了我喜欢的人,呃……”

  那真是光想想就会脸红心跳。

  周琛拧起眉毛,“你谈恋爱了?!”

  “没有没有!你小声点!”

  “他是谁?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我认识吗?跟你一个学校的?学习成绩咋样?长相呢?胖还是瘦?”

  “真的没有早恋!没这个人!”

  周琛看我一眼,拖过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玩了会儿手机,就在我松口气的时候,他忽然说道:“肯定长得比我丑。”

  “你放屁!”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周琛收了手机,“你还敢说‘没这个人’?”

  我对他的钓鱼行径感到气愤,打定主意不再理他,这货真还就没再跟我说过一句话,线上线下都没有,直到开学也没再碰过面。

  他就像只放飞了的氢气球,连个影儿都没留下。

  开学那天只有父亲陪我办理手续,母亲暑假俩月都在忙着复职,忙着工作。

  茫茫人海中,我一眼就看到陈阿姨举起胳膊朝我打招呼。

  谁能拒绝得了美人姐姐的微笑呢?

  我兴奋地卷起两条飞毛腿飞奔过去——就像汤姆追杰瑞那样——跟她抱了个满怀。

  顾辰说这个比喻毫不夸张。

  顾叔叔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夸我满头花花绿绿的小辫子很好看,“当初还想着要是生个闺女,我就每天都给她梳头发。”

  父亲随我大步走来,肩上挎着我粉嫩的小书包,跟顾叔叔握手拥抱,谈起各自的近况。

  顾叔叔老家在临市景区那边,地段优越,费时费力支起了烧烤摊,生意还不错。

  陈阿姨中途走到路边接了个电话,回来之后就把顾辰入学的事全都托给顾叔叔,先一步离开了。

  顾叔叔站在原地,面朝着陈阿姨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父亲把手搭在他肩上,问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顾叔叔没再愣神,低头笑着摸了摸后颈,为了化解局促和尴尬,他给父亲递了根烟。

  “报道了吗?”顾辰问我。

  “还没有,我刚到。”

  “我已经看过教室了,带你去吧。”

  “好啊好啊。”

  我屁颠屁颠跟他走,脖子一紧,连衣帽被父亲抓住了,我扭头问他干嘛。

  他瞪我一眼,“就这么走了?”

  我恍然悟道:“把书包交给我吧!”

  父亲回头跟我说,他似乎有点理解姥爷当年的心情了,虽然我不是他精心养大的娇贵名花,但好歹也是每年都浇水才盼活的狗尾巴草,怎么一个没注意就被人连根都拔了呢?!

  我摸摸鼻子,想跟他解释一下,并没有“连根拔起”那么夸张恐怖,毕竟还要考虑草木成精自己长腿跑了的可能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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