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惧嘉首临
寒露未至，但风里的寒意已是瑟瑟逼人。
鸡刚叫了一轮，郑管事骂骂咧咧地从炕上爬起来，随手套了件外衫，然后拿着钥匙去开后院的门。
天还没亮，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他还是摸着黑轻车熟路地开了门，打开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连接内外院的院门每日卯时开，几个一等丫鬟都要出来去柴房给老爷太太准备洗漱的热水，能在主人家跟前服侍的，都是个顶个的懂事，绝不会偷懒任性，早早就会在门口守着开门。
郑管事正奇怪着怎么没有一个人影儿，却隐隐约约闻到空气里有股铁锈的味道，嗅了嗅鼻子，竟像是血气，他瞪大了眼往内院望去，没有一丝光亮，什么也看不清。
他顾不得手上的锁匙，迈大了步子径直往主屋奔去。刚走了一半，才发现一个黑衣人背着他立在院子中间，那人手中握着已出鞘的剑，上面的血沿着剑刃流下来，许是天太冷了，似乎竟还在冒着热气。
他不由一惊，但仍不清楚情况，怕惊动了那人，于是放慢脚步偷偷上前，这才看见那黑衣人脚下躺着好几个人。
郑管事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黑影向自己袭来，脖子一紧，便已晕倒在地，而旁边站着的正是刚才在前面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一掌打中郑管事的颈部，却又听见旁边有人发出惊呼，立马飞奔向左边草丛，用剑刺去。
躲在草丛之人见黑衣人直冲自己而来，立即准备逃开，却仍快不过利剑，左侧胸口已被冰凉的剑体刺穿。
被刺之人奄奄一息，只问了一句:“是谁?”
“嘉首堂。”
回答的声音冰冷而无情，同被刺人的最后一口气一起消散在寒风中。
这时从屋里又出来一个黑衣人，手拿带血的双刀，冲着院子里的人喊道：“我这边也解决了，你要点一遍吗？”
“好。”
说着持剑的黑衣人又跑进了屋里。
那从里面出来的黑衣人就在院子里等着，似乎是有些不耐烦，踢了踢脚下的尸体，发出一阵嘲讽：“玄十五，你干活的本事不行，不让自己吃亏的本事倒是一流。”
屋内的人并没有理会，仍仔细查看尸体，不是自己动手的人，未免纰漏，一定要亲自验过。
杀手，从来就不会相信任何人。
片刻之后，屋里的人出来冲院子里的玄二点了点头。
玄二翻了个白眼，撇撇嘴冷笑道：“那就走吧。”
两人说着就一起上到了屋顶准备离开。
月将落，东方初亮的光照到二人脸上，这才看清，原来这竟是两名女子。
晨光熹微，清晨已至。伴随朝阳一同来到人间的，对很多人来说可能是一日的苦读，或是一日的耕作，也有可能是一日的奔波，但对于嘉首堂的人来说，朝阳是死亡的消息。
每月初七的清晨，当东边的光亮开始泛起，嘉首堂的信楼会陆陆续续有人到来，这些人或疲倦或兴奋，但都有一个共同点——身上带着血的气息。
玄十五和玄二进去的时候，楼里已经坐了几个人，她们两个身材不算高大，在一众精壮的男男女女面前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她们刚进去，就有一个抱着箱子的男子笑嘻嘻地跑过来：“哟，玄十五竟然又活下来了，我都怀疑副堂主是不是给放水了。”
还不等玄十五回应，他又冲着一旁的玄二说道：“你可真是好福气，和她分一组，接到的白笺都是些小打小闹，简直轻轻松松啊，就是不知道这好福气能不能撑到明年呀。”
嘉首堂每次分发任务以白笺写明，笺上只记要杀之人的名字和地点，所有拿到白笺的人不认识上面书写的人，也不知道别人为何要杀他，他们只管去杀。杀了，换自己一条活路。除了天地字号仅剩的几位杀手，其余皆相伴出任务，嘉首堂多是江湖恩怨，谁也不想和自己一起的是个拖油瓶。
玄十五面不改色，似是没有听见这揶揄。
玄二倒是冷笑一声，故作嘲讽地问他：“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此话一出，屋子里哄笑一团，玄十五捏了捏手中的剑，不再抬眼看人。
报箱男子并未收口，更加肆无忌惮：“没事没事，玄十五武功不怎么样，但架不住能熬啊，进了知罪厅出来哪次不是跟个没事人一样，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道道儿。”
倒是房间角落幽幽传来一个声音：“我看现在还能到处打趣儿的人才是好福气，我这才取的范云山庄庄主首级，可是生生斗了三天三夜，话都不想多说。”
众人朝墙角看去，只见一男子坐在地上倚墙而靠，双臂环抱，两眼紧合像是睡着了，鼻梁高挺，双唇紧闭，仿佛刚才的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的一样。他身旁立着一个黑色包袱，浸出了微微血迹。
范云山庄庄主武功盖世，在江湖上数一数二，写有这样名字的白笺只有四大杀手才能拿到。大堂里的人面面相觑不敢再说话，但似乎又立马回过味来，看看玄十五再看看那角落里的男子，脸上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
玄十五撇开眼。
“副堂主到~”
远处一个声音传来，厅内俱静，再无喧哗，众杀手纷纷立于堂下。
只见一男子从楼外走来，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身着墨色衣衫，青玉冠，此外再无其他修饰，但却在不自觉中透露出一丝威严，眉间的煞气咄咄逼人。
他身后还跟着一青衣女子，倒是精心打扮过。挽了双髻，几只鎏银珠花装点，眉色如黛口脂鲜红，称得皮肤白皙细腻，耳畔挂着几颗流苏的珠子，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显得十分轻灵。
男子在堂首的椅子坐下，女子转身微微一笑，眼睛弯成月牙，手持一笔一册向堂下说道：“复命吧。”
堂下众人纷纷上前，排成一列，手握着白笺轮流向那女子说些什么，之后女子会将一个黑色的小瓶子递给他们。
那女子十分细致，不时发问声音轻柔，态度很亲和，总是无意间露出一丝丝笑意。但站在她面前的人却都不为所动，虽是有问必答，却从不敢向上看过一眼。
待排到玄十五和玄二的时候，十五双手递上白笺，上面用朱砂写上了廷尉邱籍和他兄弟的名字和他的官邸所在，玄二向那女子说道：“报净使，邱籍内院邱氏兄弟三人。”
只见嘉首堂净使凡灵在册子上翻到邱籍那一页，洋洋洒洒划了一个叉，抬头望着玄十五，微微可惜地说：“十五啊，我看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我那里有张补血的方子，回头我派人给你送过去吧。”
说着又放下笔腾出一支手，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笑着说：“咱俩身形差不多，我这个月多做了两套衣服，一并给你了吧。”
凡灵说话时语气真切，就像是寻常家里的姐妹一般，讨论着衣服首饰，脂粉小食。
可听了这话的玄二却心头一惊，这净使凡灵最善用最暖心的话讲最残忍的事，一般哪个杀手开始受到关爱，多半就是大限将至了。
一旁的十五似乎是没什么反应，依旧一言不发。但其实她心里也是一凉，却有这一天终于要来的宿命感。怕，却坦然接受。
她偷偷用余光瞟了瞟凡灵，只觉得她流苏的耳环真好看，耳坠的光映到脸上，皮肤白皙得像是凝了的猪油。对，就是猪油，她从小家里穷，觉得世界上最白最美的东西就是幼时隔壁家熬的猪油。
见十五不答话，凡灵倒也没生气，依旧笑着让后面的人上前继续。
十五默默打开瓶子，里面只有半颗解药。
待所有人复命完毕，众人陆续离场，玄十五站在信楼门前四处张望，却并没有看到所望之人的身影。
这时玄二又凑了上来：“玄十五，你是不是没有心？你活不长了你不知道吗？”
玄十五反倒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嘉首堂里的谁能活得长？玄字辈出来十五个人，现在还剩几个？”
这下换玄二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这是个疯子，摇了摇头便离开了，心想下次可不能再和玄十五分到一组。
嘉首堂在江湖上名声大噪，靠的就是有求必应。杀人越货，一个杀手做不到就换另一个，这个杀手做不到就换下一个，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雇主的要求一定会做到，所以嘉首堂的佣金极高，但雇主也从不会少。
刀头舔血，总有人死，总有人亡。嘉首堂每三年选拔一次杀手，名字以天地玄黄依次轮换，这次的玄字辈十五人，只有三个人活到了现在，玄十五就是其中之一，尽管这在很多人看来不可思议。从一到十五，是按照当年破关的先后次序来的，十五，代表这是最后一个破关的人，武功绝不是这十五个人里面最好的。
没有运气，没有贵人，甚至没有过人的武力，靠的仅仅是对活下去的勇气和不肯松懈的意志，她活到了现在。
楼前的十五没有等来要等的人，倒是等来了之前揶揄她的男子黄七——黄字号第七。
鸡刚叫了一轮，郑管事骂骂咧咧地从炕上爬起来，随手套了件外衫，然后拿着钥匙去开后院的门。
天还没亮，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他还是摸着黑轻车熟路地开了门，打开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连接内外院的院门每日卯时开，几个一等丫鬟都要出来去柴房给老爷太太准备洗漱的热水，能在主人家跟前服侍的，都是个顶个的懂事，绝不会偷懒任性，早早就会在门口守着开门。
郑管事正奇怪着怎么没有一个人影儿，却隐隐约约闻到空气里有股铁锈的味道，嗅了嗅鼻子，竟像是血气，他瞪大了眼往内院望去，没有一丝光亮，什么也看不清。
他顾不得手上的锁匙，迈大了步子径直往主屋奔去。刚走了一半，才发现一个黑衣人背着他立在院子中间，那人手中握着已出鞘的剑，上面的血沿着剑刃流下来，许是天太冷了，似乎竟还在冒着热气。
他不由一惊，但仍不清楚情况，怕惊动了那人，于是放慢脚步偷偷上前，这才看见那黑衣人脚下躺着好几个人。
郑管事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黑影向自己袭来，脖子一紧，便已晕倒在地，而旁边站着的正是刚才在前面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一掌打中郑管事的颈部，却又听见旁边有人发出惊呼，立马飞奔向左边草丛，用剑刺去。
躲在草丛之人见黑衣人直冲自己而来，立即准备逃开，却仍快不过利剑，左侧胸口已被冰凉的剑体刺穿。
被刺之人奄奄一息，只问了一句:“是谁?”
“嘉首堂。”
回答的声音冰冷而无情，同被刺人的最后一口气一起消散在寒风中。
这时从屋里又出来一个黑衣人，手拿带血的双刀，冲着院子里的人喊道：“我这边也解决了，你要点一遍吗？”
“好。”
说着持剑的黑衣人又跑进了屋里。
那从里面出来的黑衣人就在院子里等着，似乎是有些不耐烦，踢了踢脚下的尸体，发出一阵嘲讽：“玄十五，你干活的本事不行，不让自己吃亏的本事倒是一流。”
屋内的人并没有理会，仍仔细查看尸体，不是自己动手的人，未免纰漏，一定要亲自验过。
杀手，从来就不会相信任何人。
片刻之后，屋里的人出来冲院子里的玄二点了点头。
玄二翻了个白眼，撇撇嘴冷笑道：“那就走吧。”
两人说着就一起上到了屋顶准备离开。
月将落，东方初亮的光照到二人脸上，这才看清，原来这竟是两名女子。
晨光熹微，清晨已至。伴随朝阳一同来到人间的，对很多人来说可能是一日的苦读，或是一日的耕作，也有可能是一日的奔波，但对于嘉首堂的人来说，朝阳是死亡的消息。
每月初七的清晨，当东边的光亮开始泛起，嘉首堂的信楼会陆陆续续有人到来，这些人或疲倦或兴奋，但都有一个共同点——身上带着血的气息。
玄十五和玄二进去的时候，楼里已经坐了几个人，她们两个身材不算高大，在一众精壮的男男女女面前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她们刚进去，就有一个抱着箱子的男子笑嘻嘻地跑过来：“哟，玄十五竟然又活下来了，我都怀疑副堂主是不是给放水了。”
还不等玄十五回应，他又冲着一旁的玄二说道：“你可真是好福气，和她分一组，接到的白笺都是些小打小闹，简直轻轻松松啊，就是不知道这好福气能不能撑到明年呀。”
嘉首堂每次分发任务以白笺写明，笺上只记要杀之人的名字和地点，所有拿到白笺的人不认识上面书写的人，也不知道别人为何要杀他，他们只管去杀。杀了，换自己一条活路。除了天地字号仅剩的几位杀手，其余皆相伴出任务，嘉首堂多是江湖恩怨，谁也不想和自己一起的是个拖油瓶。
玄十五面不改色，似是没有听见这揶揄。
玄二倒是冷笑一声，故作嘲讽地问他：“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此话一出，屋子里哄笑一团，玄十五捏了捏手中的剑，不再抬眼看人。
报箱男子并未收口，更加肆无忌惮：“没事没事，玄十五武功不怎么样，但架不住能熬啊，进了知罪厅出来哪次不是跟个没事人一样，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道道儿。”
倒是房间角落幽幽传来一个声音：“我看现在还能到处打趣儿的人才是好福气，我这才取的范云山庄庄主首级，可是生生斗了三天三夜，话都不想多说。”
众人朝墙角看去，只见一男子坐在地上倚墙而靠，双臂环抱，两眼紧合像是睡着了，鼻梁高挺，双唇紧闭，仿佛刚才的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的一样。他身旁立着一个黑色包袱，浸出了微微血迹。
范云山庄庄主武功盖世，在江湖上数一数二，写有这样名字的白笺只有四大杀手才能拿到。大堂里的人面面相觑不敢再说话，但似乎又立马回过味来，看看玄十五再看看那角落里的男子，脸上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
玄十五撇开眼。
“副堂主到~”
远处一个声音传来，厅内俱静，再无喧哗，众杀手纷纷立于堂下。
只见一男子从楼外走来，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身着墨色衣衫，青玉冠，此外再无其他修饰，但却在不自觉中透露出一丝威严，眉间的煞气咄咄逼人。
他身后还跟着一青衣女子，倒是精心打扮过。挽了双髻，几只鎏银珠花装点，眉色如黛口脂鲜红，称得皮肤白皙细腻，耳畔挂着几颗流苏的珠子，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显得十分轻灵。
男子在堂首的椅子坐下，女子转身微微一笑，眼睛弯成月牙，手持一笔一册向堂下说道：“复命吧。”
堂下众人纷纷上前，排成一列，手握着白笺轮流向那女子说些什么，之后女子会将一个黑色的小瓶子递给他们。
那女子十分细致，不时发问声音轻柔，态度很亲和，总是无意间露出一丝丝笑意。但站在她面前的人却都不为所动，虽是有问必答，却从不敢向上看过一眼。
待排到玄十五和玄二的时候，十五双手递上白笺，上面用朱砂写上了廷尉邱籍和他兄弟的名字和他的官邸所在，玄二向那女子说道：“报净使，邱籍内院邱氏兄弟三人。”
只见嘉首堂净使凡灵在册子上翻到邱籍那一页，洋洋洒洒划了一个叉，抬头望着玄十五，微微可惜地说：“十五啊，我看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我那里有张补血的方子，回头我派人给你送过去吧。”
说着又放下笔腾出一支手，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笑着说：“咱俩身形差不多，我这个月多做了两套衣服，一并给你了吧。”
凡灵说话时语气真切，就像是寻常家里的姐妹一般，讨论着衣服首饰，脂粉小食。
可听了这话的玄二却心头一惊，这净使凡灵最善用最暖心的话讲最残忍的事，一般哪个杀手开始受到关爱，多半就是大限将至了。
一旁的十五似乎是没什么反应，依旧一言不发。但其实她心里也是一凉，却有这一天终于要来的宿命感。怕，却坦然接受。
她偷偷用余光瞟了瞟凡灵，只觉得她流苏的耳环真好看，耳坠的光映到脸上，皮肤白皙得像是凝了的猪油。对，就是猪油，她从小家里穷，觉得世界上最白最美的东西就是幼时隔壁家熬的猪油。
见十五不答话，凡灵倒也没生气，依旧笑着让后面的人上前继续。
十五默默打开瓶子，里面只有半颗解药。
待所有人复命完毕，众人陆续离场，玄十五站在信楼门前四处张望，却并没有看到所望之人的身影。
这时玄二又凑了上来：“玄十五，你是不是没有心？你活不长了你不知道吗？”
玄十五反倒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嘉首堂里的谁能活得长？玄字辈出来十五个人，现在还剩几个？”
这下换玄二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这是个疯子，摇了摇头便离开了，心想下次可不能再和玄十五分到一组。
嘉首堂在江湖上名声大噪，靠的就是有求必应。杀人越货，一个杀手做不到就换另一个，这个杀手做不到就换下一个，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雇主的要求一定会做到，所以嘉首堂的佣金极高，但雇主也从不会少。
刀头舔血，总有人死，总有人亡。嘉首堂每三年选拔一次杀手，名字以天地玄黄依次轮换，这次的玄字辈十五人，只有三个人活到了现在，玄十五就是其中之一，尽管这在很多人看来不可思议。从一到十五，是按照当年破关的先后次序来的，十五，代表这是最后一个破关的人，武功绝不是这十五个人里面最好的。
没有运气，没有贵人，甚至没有过人的武力，靠的仅仅是对活下去的勇气和不肯松懈的意志，她活到了现在。
楼前的十五没有等来要等的人，倒是等来了之前揶揄她的男子黄七——黄字号第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