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徐徐图之，这是幼宁打从进了宫以后就放进了心窝子的话。
第一次听见这词，还是刚入宫时教养嬷嬷对她们一百个小女孩说的。嬷嬷大半辈子都耗尽了宫里，见多了为了向上爬而不择手段的人，便在她们刚进宫时敲打了一番。
“宫里都是贵人，咱们伺候贵人做事的，自然不能慢待……宫里同样等级森严，你们刚入宫的觉着难熬，但熬出了头也就能过上舒坦日子，切不可操之过急，凡事皆徐徐图之。”
幼宁便觉得，心口无端端的被这话戳中了一般。
步步为营，徐徐图之。人生在世，也不过就是这八个字。从今儿起，她再无父母，全靠自己打算，徐徐图之。
双宁正好来叫她，瞧见她伏案写大字，便上前细看了看，之后夸赞道：“幼宁写字好看，有锋有角，颇具风骨。”
幼宁嘴角露出一抹笑来：“想是先生教的好。”
那最早教她写字的先生，还坐在高高在上的王位之上呢。
“马车都备好了？”她搁下笔，到一旁去净了手。
马上就到除夕了，几个女眷说好了要去布行里看看，回头裁了布回家做新衣裳。陆家没有养马的地方，每次要用马车，都得跑到城门口去租，免不得耗费功夫。
“是，听见门口有动静，想是已经租到了。”双宁说着，还忍不住的担忧：“早听闻京城里东西贵，也不知道这布价高不高。”
“这寻常铺子的布，再贵都是买得起的。”幼宁与她一起出门，她近日心情不错，脸上一直笑吟吟的。
孟翠桃已经等在了府门口，她比起刚入京的时候也光鲜了不少，如今头发整齐的盘在脑后，逐渐有了太太的模样。
“娘。”
“母亲。”
两姐妹问过好，便依次被下人扶上马车，约莫走了两刻钟的功夫，才走到一家挂着牌匾为琉璃阁的铺子前。
卖布的妇人瞧着和孟翠桃一边大，还要更年长些。她头发已然花白，身子也清瘦，倒是一双眼睛十分透亮，像是没有被岁月掩盖了精明。
“夫人和小姐们，是要做衣裳吗？”她热心的跑出来，满脸堆笑：“咱们家的布，样式都是最新的，匹匹保质保量，您进来慢慢瞧？”
孟翠桃眼神愕然的盯着她瞧，竟是久久没有挪动脚步。双宁与幼宁已经踏进了店铺，双宁回头瞧见她还站在原地，歪着头问了一句：“娘？”
孟翠桃这才回神，快走了几步到姐妹二人身边。
双宁捡起一匹朱红色串鹅黄色的散花锦，趁着孟翠桃过来，在她身上比划起来：“这匹好看，娘从未怎么穿过艳色的，今年咱们家沾沾喜气，便穿个红色的喜庆些。”
老板娘在一旁介绍着：“小姐好眼光，这可是上好的蜀锦，料子绵软，一点不影响裁剪，花样子也好看，做外衫最合适了。里衣呢，就用旁边这匹绸缎，不止穿着舒服，衬的人也好看。”
双宁被她说的心动不已，便又去问孟翠桃：“娘，你觉着呢？”她反复看着那料子，当真是喜欢极了：“女儿瞧着，这匹布是最衬娘的，不如就买了吧。”
孟翠桃仍是一脸恍惚，幼宁以为她担心价钱，便补了一句：“不必担心，我积蓄尚且丰厚，难得出来，自然要买称心。”
“娘怎么着都行，你们小女儿家，才要好好挑呢。”孟翠桃心不在焉的笑了笑，都没有细看那布的模样，就说：“你们瞧着好看，那就拿上好了。”
她满腹心事，莫说双宁幼宁，就连老板娘都觉着奇怪，便忍不住也多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不要紧，竟让老板娘也觉出些眼熟来，她慢待下接引的活计，眉头跟着皱起，陷入沉思之中。
孟翠桃耐不住她这么打量，转身去抹掉了眼泪，内心的心酸怅惘更加浓郁起来。
二人都变化了不少，身上仅剩些许少女时期的影子，这么多年未见，哪里是能登时想起来的？老板娘卢氏纳闷对面的人明明认出了她来，也不互通姓名，只一个人在那里抹眼泪，举止属实怪异。
她又看向那姐妹二人，先是赔笑：“既这么着，我先领着两位小姐看看今年最新的布，两位瞧瞧，有没有看上……”
卢氏盯着双宁柔美的脸庞瞧，瞧着瞧着，脑海中忽然白光一片，她错愕的瞪大眼睛，再扭头去看孟翠桃时，同样蓄起了眼泪。
“翠桃……翠儿，是你？”
孟翠桃再忍耐不住，扑着要向她行礼：“少奶奶！”
卢氏急忙将她拉起：“你这是做什么，你我如今哪有主仆之分……”说着这话，她瞧见自己这不体面的样子，自嘲的笑起来：“我如今就是一个市侩妇人，孟家，早塌了。”
孟翠桃听到这话，不住的摇头，眼泪更是止不住。
双宁从来没有见到她这样失态，当年幼宁进宫以后，孟翠桃也在夜间偷偷哭过。哭声压抑着，似乎都害怕被她自己知道她是那样心痛。
可如今她宛如找到亲人的孩子，是那样酣畅淋漓的哭了一场。
人到了中年，过了大半辈子，也才这么哭了一场。
这当中究竟有什么样的过节，姐妹二人并不知情。孟翠桃让她们先回家去，她们在马车上仍是一头雾水。
经历了这么一遭，还哪有什么欢喜的心情。
双宁担忧着独自一人情绪失控的孟翠桃，幼宁靠在车厢上，侧窗的帘子随风而起，能瞥见青灰色的石砖，有些被薄雪盖着。
那段过往里，同样被大雪覆盖的某些往事，也许要随着春天一起破土。
“娘在京城，居然会有认识的人。”双宁歪着头，回忆着那妇人的模样，兴许是知道了她与孟翠桃是旧相识，卢氏的脸在她脑海中也变得极为亲切。
“往好处想，至少以后挑缎子的时候，能先去挑个好的。”
幼宁笑起来，这笑意浅浅一层，浮在脸上。
孟家，如果京城有哪户人家能被称为孟家的话……也只有陛下曾与她说过的那个孟家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我心爱滴编辑大大的推荐认可！！也谢谢“xiyue”、“小哞123”两位宝贝的打赏！！！由于没有存稿今天先加更一章回馈大家的喜欢！！！再次感谢（90度鞠躬）
第一次听见这词，还是刚入宫时教养嬷嬷对她们一百个小女孩说的。嬷嬷大半辈子都耗尽了宫里，见多了为了向上爬而不择手段的人，便在她们刚进宫时敲打了一番。
“宫里都是贵人，咱们伺候贵人做事的，自然不能慢待……宫里同样等级森严，你们刚入宫的觉着难熬，但熬出了头也就能过上舒坦日子，切不可操之过急，凡事皆徐徐图之。”
幼宁便觉得，心口无端端的被这话戳中了一般。
步步为营，徐徐图之。人生在世，也不过就是这八个字。从今儿起，她再无父母，全靠自己打算，徐徐图之。
双宁正好来叫她，瞧见她伏案写大字，便上前细看了看，之后夸赞道：“幼宁写字好看，有锋有角，颇具风骨。”
幼宁嘴角露出一抹笑来：“想是先生教的好。”
那最早教她写字的先生，还坐在高高在上的王位之上呢。
“马车都备好了？”她搁下笔，到一旁去净了手。
马上就到除夕了，几个女眷说好了要去布行里看看，回头裁了布回家做新衣裳。陆家没有养马的地方，每次要用马车，都得跑到城门口去租，免不得耗费功夫。
“是，听见门口有动静，想是已经租到了。”双宁说着，还忍不住的担忧：“早听闻京城里东西贵，也不知道这布价高不高。”
“这寻常铺子的布，再贵都是买得起的。”幼宁与她一起出门，她近日心情不错，脸上一直笑吟吟的。
孟翠桃已经等在了府门口，她比起刚入京的时候也光鲜了不少，如今头发整齐的盘在脑后，逐渐有了太太的模样。
“娘。”
“母亲。”
两姐妹问过好，便依次被下人扶上马车，约莫走了两刻钟的功夫，才走到一家挂着牌匾为琉璃阁的铺子前。
卖布的妇人瞧着和孟翠桃一边大，还要更年长些。她头发已然花白，身子也清瘦，倒是一双眼睛十分透亮，像是没有被岁月掩盖了精明。
“夫人和小姐们，是要做衣裳吗？”她热心的跑出来，满脸堆笑：“咱们家的布，样式都是最新的，匹匹保质保量，您进来慢慢瞧？”
孟翠桃眼神愕然的盯着她瞧，竟是久久没有挪动脚步。双宁与幼宁已经踏进了店铺，双宁回头瞧见她还站在原地，歪着头问了一句：“娘？”
孟翠桃这才回神，快走了几步到姐妹二人身边。
双宁捡起一匹朱红色串鹅黄色的散花锦，趁着孟翠桃过来，在她身上比划起来：“这匹好看，娘从未怎么穿过艳色的，今年咱们家沾沾喜气，便穿个红色的喜庆些。”
老板娘在一旁介绍着：“小姐好眼光，这可是上好的蜀锦，料子绵软，一点不影响裁剪，花样子也好看，做外衫最合适了。里衣呢，就用旁边这匹绸缎，不止穿着舒服，衬的人也好看。”
双宁被她说的心动不已，便又去问孟翠桃：“娘，你觉着呢？”她反复看着那料子，当真是喜欢极了：“女儿瞧着，这匹布是最衬娘的，不如就买了吧。”
孟翠桃仍是一脸恍惚，幼宁以为她担心价钱，便补了一句：“不必担心，我积蓄尚且丰厚，难得出来，自然要买称心。”
“娘怎么着都行，你们小女儿家，才要好好挑呢。”孟翠桃心不在焉的笑了笑，都没有细看那布的模样，就说：“你们瞧着好看，那就拿上好了。”
她满腹心事，莫说双宁幼宁，就连老板娘都觉着奇怪，便忍不住也多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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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都变化了不少，身上仅剩些许少女时期的影子，这么多年未见，哪里是能登时想起来的？老板娘卢氏纳闷对面的人明明认出了她来，也不互通姓名，只一个人在那里抹眼泪，举止属实怪异。
她又看向那姐妹二人，先是赔笑：“既这么着，我先领着两位小姐看看今年最新的布，两位瞧瞧，有没有看上……”
卢氏盯着双宁柔美的脸庞瞧，瞧着瞧着，脑海中忽然白光一片，她错愕的瞪大眼睛，再扭头去看孟翠桃时，同样蓄起了眼泪。
“翠桃……翠儿，是你？”
孟翠桃再忍耐不住，扑着要向她行礼：“少奶奶！”
卢氏急忙将她拉起：“你这是做什么，你我如今哪有主仆之分……”说着这话，她瞧见自己这不体面的样子，自嘲的笑起来：“我如今就是一个市侩妇人，孟家，早塌了。”
孟翠桃听到这话，不住的摇头，眼泪更是止不住。
双宁从来没有见到她这样失态，当年幼宁进宫以后，孟翠桃也在夜间偷偷哭过。哭声压抑着，似乎都害怕被她自己知道她是那样心痛。
可如今她宛如找到亲人的孩子，是那样酣畅淋漓的哭了一场。
人到了中年，过了大半辈子，也才这么哭了一场。
这当中究竟有什么样的过节，姐妹二人并不知情。孟翠桃让她们先回家去，她们在马车上仍是一头雾水。
经历了这么一遭，还哪有什么欢喜的心情。
双宁担忧着独自一人情绪失控的孟翠桃，幼宁靠在车厢上，侧窗的帘子随风而起，能瞥见青灰色的石砖，有些被薄雪盖着。
那段过往里，同样被大雪覆盖的某些往事，也许要随着春天一起破土。
“娘在京城，居然会有认识的人。”双宁歪着头，回忆着那妇人的模样，兴许是知道了她与孟翠桃是旧相识，卢氏的脸在她脑海中也变得极为亲切。
“往好处想，至少以后挑缎子的时候，能先去挑个好的。”
幼宁笑起来，这笑意浅浅一层，浮在脸上。
孟家，如果京城有哪户人家能被称为孟家的话……也只有陛下曾与她说过的那个孟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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