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林亭昆早上起来匆匆忙忙把电报发了，本以为自己会是最清醒的那个，结果怎么回的旅馆也不知道。他刚伸着懒腰，衣服还没穿，外面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还没反应过来，林远杉就走了进来——两人双目对视，一声尖叫刺破云霄。
林远杉背过身用他惯常的冷淡语气说：“我的错，你没开门，我以为你又晕过去了。”
“你倒是理由充沛，我走过去开门不用时间？”
“已经快十点了，早饭凉了不说，昨天晚上说九时三刻出门，你睡一觉忘了么？”
林亭昆在昨晚那一堆混乱的记忆里搜寻，终于记起了自己那喋喋不休的嘴巴和点的头。
“啊……嗯……对……”他抓起衣服往身上套，“我记着记着，有点事晚了点，你先出去等我会，我马上来。”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林亭昆其实之前很难察觉到西湖的美丽，可能因为他一向在江南这待，水波漾漾流光依依，对他来说早已经是看惯了的风景。不过在国外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后，又别有一番风味。记忆里很多年前，夫子念张岱的湖心亭看雪，里面那一句“天与云与水，上下一白”，他少时不懂什么意思，现在想这是看过了无数精美华丽繁琐之后，才能明白的留白之美。
“你早上急着给他发什么，徒占篇幅罢了。”
他在林远杉面前总有一种无力感，一开始的那种这人是老好人的念头早已经烟消云散，但他想不明白，好像很多事在他眼里十分重要，而在林远杉眼里不过是自己徒增烦恼。于是林远杉的话语常常让他心恨。
“之前他嘱咐了，我总要发给他。”林亭昆手长脚长，踏着大步子走在河道上，穿的是缎制白色长衫，上面用银线绣着兰花，偏偏如松如竹，惹了不少目光。
“放轻松，这趟算我带你散心，他那边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他的。”
林亭昆侧着瞥了他一眼，“你昨晚醉得比我还快呢。”几乎是瞬间林远杉大手就盖在他脑袋上，用力将头发揉乱了。
“喂——！”林亭昆反应过来，林远杉已经跑远了，他穿得比林亭昆轻便，跑了几步站在柳树下看着林亭昆，露出难得的开怀大笑。
林亭昆刚走了两步，怔怔地看着他，一直隐隐约约中，林远杉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只是他找不到这种熟悉来自于记忆的哪一个点，刚刚那个瞬间，林远杉和那个夏天的哥哥重叠起来。只是，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等他回过神，林远杉已经走到他身边了。
“呆着干什么，来都来了，坐船去。”林远杉拉着他便走，西湖人并不多，现林亭昆心思不在，更是只留有林远杉一人。
他问道：“你常坐船么？”
“我有一阵子在一个水乡里住，水路比陆路还多，坐船反比走路还方便。”
“我以为一个人太熟悉某一个东西，会觉得无趣味，你好像不是。”
“或许有人是这样吧，但我并不是这样的人。况且在飘荡于碧波之上，对我而言，是少有的无需动脑的平静时刻。”
林亭昆想起自己那一个月在船上颠簸的日子，心想人与人真是不同，不知道把他放船上一个多月，他又会怎么想。
林远杉借了船，由他一人划到湖中央，林亭昆本想搭手，但是反而越帮越乱，不可动弹。湖心茫茫一片，碧水清波。他躺在林亭昆身边，今天天气正好，太阳被云笼着了，不至于刺人眼睛。
“哥。”
“嗯。”
“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
林远杉闭着眼睛，半晌后才说话：“我不知道。”
“喂，这算什么回答。”
“你既然都不确定，我当然也不确定。我曾经的人生经历，应该很难和你有交集。但是你这样问了，或许我们曾短暂地见过面。”
“细细一听，什么都没讲嘛。”
林远杉不再回答，林亭昆继续开口道：“其实我小时候一直希望有一个哥哥，他能陪我一起玩，只是没想到，最后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我还很短暂地恨过你，刚到英国的时候，我想，就算是内里支离破碎，好歹表面上看上去是一体的。虚假的爱也是爱，但是你的出现打破了表面的平静，露出里面不堪入目的败絮。”
“对不起。”林远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你道什么歉，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那时候也只是想把所有人都恨一遭，后来我才想通，我最应该恨的人是自己。”
“亭昆。”林远杉坐直了身体看向他，眼睛像一潭深泉：“我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可能我没有资格跟你说这些。”他顿了顿，“但是，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把气撒在自己身上并不能减轻痛苦，只能是——”
他没说完被林亭昆打断了，“只能是堕入深渊。”
林亭昆侧过身，船看上去即将要翻倒落入水中的时候被林远杉拉住了。
“咱俩现在是一条船的蚂蚱，你要落水了，我也逃不了。”
林亭昆瓮声道：“这可不是西湖上应该有的氛围。”
他话刚落下，远处就传来飘飘渺渺的歌女之音，悠悠然如泣如诉，琴声指法圆融沉静，腔调反而油滑。
“这是西湖上应有的氛围了。”林远杉笑道，“别反而勾起你的伤心事。亭昆，人活着得往前看，过去种种不过浮云淡烟。”
林亭昆侧着脸看他，眼神清澈，呈现一种懵懂的少年神态，跟着歌女唱起来：“草青青，水蓝蓝，白云片片是梦乡……”
“你先进来再说。”黑衣人在门口左右看几眼，迅速将门拉上了。
“我看着呢，没人盯我。”清脆的女声语气里满是无所谓。
“已经有你的消息泄露了，小心为妙。”
她穿得像个假小子，头上扎了一堆小辫子，脸上存着气：“不可能是我自己泄露的，真蠢这些人。”
作者有话说：
林远杉背过身用他惯常的冷淡语气说：“我的错，你没开门，我以为你又晕过去了。”
“你倒是理由充沛，我走过去开门不用时间？”
“已经快十点了，早饭凉了不说，昨天晚上说九时三刻出门，你睡一觉忘了么？”
林亭昆在昨晚那一堆混乱的记忆里搜寻，终于记起了自己那喋喋不休的嘴巴和点的头。
“啊……嗯……对……”他抓起衣服往身上套，“我记着记着，有点事晚了点，你先出去等我会，我马上来。”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林亭昆其实之前很难察觉到西湖的美丽，可能因为他一向在江南这待，水波漾漾流光依依，对他来说早已经是看惯了的风景。不过在国外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后，又别有一番风味。记忆里很多年前，夫子念张岱的湖心亭看雪，里面那一句“天与云与水，上下一白”，他少时不懂什么意思，现在想这是看过了无数精美华丽繁琐之后，才能明白的留白之美。
“你早上急着给他发什么，徒占篇幅罢了。”
他在林远杉面前总有一种无力感，一开始的那种这人是老好人的念头早已经烟消云散，但他想不明白，好像很多事在他眼里十分重要，而在林远杉眼里不过是自己徒增烦恼。于是林远杉的话语常常让他心恨。
“之前他嘱咐了，我总要发给他。”林亭昆手长脚长，踏着大步子走在河道上，穿的是缎制白色长衫，上面用银线绣着兰花，偏偏如松如竹，惹了不少目光。
“放轻松，这趟算我带你散心，他那边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他的。”
林亭昆侧着瞥了他一眼，“你昨晚醉得比我还快呢。”几乎是瞬间林远杉大手就盖在他脑袋上，用力将头发揉乱了。
“喂——！”林亭昆反应过来，林远杉已经跑远了，他穿得比林亭昆轻便，跑了几步站在柳树下看着林亭昆，露出难得的开怀大笑。
林亭昆刚走了两步，怔怔地看着他，一直隐隐约约中，林远杉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只是他找不到这种熟悉来自于记忆的哪一个点，刚刚那个瞬间，林远杉和那个夏天的哥哥重叠起来。只是，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等他回过神，林远杉已经走到他身边了。
“呆着干什么，来都来了，坐船去。”林远杉拉着他便走，西湖人并不多，现林亭昆心思不在，更是只留有林远杉一人。
他问道：“你常坐船么？”
“我有一阵子在一个水乡里住，水路比陆路还多，坐船反比走路还方便。”
“我以为一个人太熟悉某一个东西，会觉得无趣味，你好像不是。”
“或许有人是这样吧，但我并不是这样的人。况且在飘荡于碧波之上，对我而言，是少有的无需动脑的平静时刻。”
林亭昆想起自己那一个月在船上颠簸的日子，心想人与人真是不同，不知道把他放船上一个多月，他又会怎么想。
林远杉借了船，由他一人划到湖中央，林亭昆本想搭手，但是反而越帮越乱，不可动弹。湖心茫茫一片，碧水清波。他躺在林亭昆身边，今天天气正好，太阳被云笼着了，不至于刺人眼睛。
“哥。”
“嗯。”
“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
林远杉闭着眼睛，半晌后才说话：“我不知道。”
“喂，这算什么回答。”
“你既然都不确定，我当然也不确定。我曾经的人生经历，应该很难和你有交集。但是你这样问了，或许我们曾短暂地见过面。”
“细细一听，什么都没讲嘛。”
林远杉不再回答，林亭昆继续开口道：“其实我小时候一直希望有一个哥哥，他能陪我一起玩，只是没想到，最后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我还很短暂地恨过你，刚到英国的时候，我想，就算是内里支离破碎，好歹表面上看上去是一体的。虚假的爱也是爱，但是你的出现打破了表面的平静，露出里面不堪入目的败絮。”
“对不起。”林远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你道什么歉，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那时候也只是想把所有人都恨一遭，后来我才想通，我最应该恨的人是自己。”
“亭昆。”林远杉坐直了身体看向他，眼睛像一潭深泉：“我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可能我没有资格跟你说这些。”他顿了顿，“但是，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把气撒在自己身上并不能减轻痛苦，只能是——”
他没说完被林亭昆打断了，“只能是堕入深渊。”
林亭昆侧过身，船看上去即将要翻倒落入水中的时候被林远杉拉住了。
“咱俩现在是一条船的蚂蚱，你要落水了，我也逃不了。”
林亭昆瓮声道：“这可不是西湖上应该有的氛围。”
他话刚落下，远处就传来飘飘渺渺的歌女之音，悠悠然如泣如诉，琴声指法圆融沉静，腔调反而油滑。
“这是西湖上应有的氛围了。”林远杉笑道，“别反而勾起你的伤心事。亭昆，人活着得往前看，过去种种不过浮云淡烟。”
林亭昆侧着脸看他，眼神清澈，呈现一种懵懂的少年神态，跟着歌女唱起来：“草青青，水蓝蓝，白云片片是梦乡……”
“你先进来再说。”黑衣人在门口左右看几眼，迅速将门拉上了。
“我看着呢，没人盯我。”清脆的女声语气里满是无所谓。
“已经有你的消息泄露了，小心为妙。”
她穿得像个假小子，头上扎了一堆小辫子，脸上存着气：“不可能是我自己泄露的，真蠢这些人。”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