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新)

  皇帝到底没有应了幼宁那日的祈求。

  非但如此,趁着夜深将幼宁送回房后,一直到幼宁出宫,都未再找到机会与他再见一面。

  幼宁离宫那天,京城下了一场雪,但那雪花还没来得及落在地上,就融化成了雪水。陆先宁雇了一辆上好的马车,牵在了皇宫门口,低头看着车辙消失在雨雪混合形成的涓流中,由着风卷着潮气,打湿他的发丝。

  幼宁被几个宫人簇拥着,带了不少东西,一路缓缓走来,清丽的脸上满是柔和的笑意,眼里也流露出不舍来。

  先宁也曾幻想过幼宁如今的模样,他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与双宁模样相似的少女,但并不是,风雪中款款而来的女官,竟是与他更相似一些。

  兄妹二人时隔八年以后的再次见面,没有“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幼宁表情十分平静,只在走近时福身行礼:“兄长万安。”

  这些年里,攒了无数的话,也都在此刻沉寂了。

  先宁溢出一声叹息,掀起马车的轿帘,亦是悄声说:“走吧,哥哥接你回家。”

  “是。”她应着,又回头看向了屋檐层层的朱红色宫殿。

  那里曾热闹的厉害,后来也冷清的厉害,但终究,还是会变成热闹的模样。

  鞋袜浸泡在水里,渐渐浸湿了鞋底,幼宁踩着水登上马车,身后的宫人们耷拉着脸,一一上前帮着递上东西。

  最后,幼宁拍了拍云竹的手,放下帘子,在一片啜泣声中,一点点离开了皇宫。

  离开了禁锢她八年之久的紫禁城。

  宅子已经修葺好了,除了门口还缺一副牌匾,别的都像模像样。幼宁才下车,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便迎了上来,笑意盈盈的:“姑娘,回来了?”

  全然一副熟络的模样。

  幼宁定睛瞧了她好半天,才想起她的名字:“……喜英?你怎么会在这里?”

  喜英是幼宁进宫三年后,小选进宫的宫女。起初是在御膳房里跟着珠儿学打荷,后来,因为李妃娘娘身边放出宫了几个大宫女,人手有些短缺,便把她挑了过去。

  如今李妃已经升为太后,她不爱住在宫里,带着奴仆都去了行宫,喜英也就一并跟着去了。

  幼宁同喜英算不得过于深的交情,但怎么着也有些少女情谊,是以难免有些欣喜。喜英已经是落落大方的大姑娘模样,她笑说:“奴婢受人所托,专程来照顾姑娘。”

  她算是太后身边的近身丫鬟,能让她出来,自然也得了太后首肯,幼宁忍不住心惊了一下。

  先宁在一旁提醒着:“喜英姑娘,外头天色不好,幼宁又刚出来,还不熟悉,你先带着她去院子里瞧瞧?”

  “哎哟,瞧我,只顾着与姑娘叙旧。”她接过幼宁手中的包袱,说:“走,咱们院子都收拾好了,姑娘去瞧瞧,可还有什么要添的。”

  幼宁住的是主院,院里栽种着几颗梅花树,花草林里还支着石桌石凳。院里有一间主房,两间耳房,还另有一间书房,瞧着倒是安谧。

  就这样,幼宁彻底安顿下来。

  没过几日,用膳时,先宁突然支支吾吾的表示,想把老家的爹娘也一并接来,幼宁哪有不准的道理?这才有了陆家人进京,幼宁站在门口等着接人的一幕。

  马车尚未站稳,陆正阳便先跳了下来,他已经不再年轻,两鬓头发花白,一路舟车劳顿,胡须也杂乱了不少。

  这老翁双手哆嗦着,颤着声儿喊了一声:“幼宁!”眼眶已经湿润,像是要落下泪来。

  接着,先宁扶着孟翠桃下了马车。孟翠桃也早不是幼宁记忆中精干的模样。她胖了些,也变老了,兴许是赶路的原因,总瞧着有些憔悴。

  孟翠桃也看着幼宁,神情复杂又躲闪,像是藏了无数的心酸苦楚,只有她一人清楚一般。

  只双宁比起从前,更加亭亭玉立,美人处处都精致,她连头发丝都不曾散乱。那双圆润的杏眼里写满了愧疚与思念。

  “幼宁见过父亲,母亲,姐姐,诸位万安。”幼宁尽着礼数,客气又疏远:“府上已经备好了热饭热菜,你们跋涉过来身子疲乏,且缓个几刻钟,收拾整顿一下。”

  她并不想与父母上演什么情深的戏码,多年未见,也确实是生疏的厉害。

  本也不亲近,拿捏出这幅模样,反倒惹人厌烦。

  陆正阳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先宁暗中拦下,几人只在门口这么粗粗见了一面,便又各自分开。

  回了院子,喜英拎起茶壶给幼宁倒了一杯热茶暖身子:“姑娘,我煨在炉子上的茶,正暖着呢。”

  “还是你贴心。”幼宁握起茶杯,看着茶水蒸腾起热气,丝丝袅袅的飘向空中。

  她心情并不明朗,喜英也能看得出来,便说:“姑娘要是喜欢清净,日后奴婢机灵着些,就不叫旁人来打搅了。”

  “哪用得找这么大张旗鼓的,想是他们也没那个功夫来找我,那一家对京城也不熟悉,忙着走街串巷都走不完呢。”

  幼宁虽是这样说着,仍然觉得烦闷。

  她并不喜他们用那样歉意的目光看她,这说明,他们当年就是将她抛弃了。幼宁虽不再在意父母的疼爱,但也仍然不喜当弃子。

  虽然,先帝的旨意并非民众能轻易违抗的,送她进宫也只是奉旨行事,也说不得什么抛弃不抛弃。

  “但有件事,我总觉得奇怪。”幼宁回忆着双宁的模样,虽然她并没有多看,但双宁貌美,本就吸睛,自然就注意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喜英追问了一句:“什么?”

  “我与双宁,长得像吗?”

  喜英想了想,回道:“姑娘与大公子长得像,奴婢瞧着,都随了老夫人。二姑娘想是随了老爷子多些。”

  可她与双宁一母同胞,是双生子。就算有些双生子长相并不过度相似,也总有相似之处,岂会像她们这样,完全是两样面孔呢?

  少时她圆润,还看不出来,如今都长大了,才觉出这些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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