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病娇小姐罗曼蒂克（5）
在沈罂走后的第三百六十八天，我又想念她了。
我想啊，沈罂是否又交到了新朋友？沈罂还和以前一样笑的肆无忌惮，她抽烟时还是习惯眯着眼睛吗？……
我想啊想，深深浅浅的水浪一拍一拍地冲到我的脚踝，飒飒的凉意呼过贴膝的短裙，八月的秋蝉断断续续地嗡鸣着，我站在石坝上走走停停……
这样啊，我就能想起与她在这的往事了。
往事（一）
我和沈罂的认识，还得从19年的三月份说起。
那年我上高二，正值樱花飘落，春暖花开的好时节，我却无暇去欣赏。
因为三中是青藤市有名的重点高中，管理非常严格，学习作息也安排地十分紧张，而那年又恰好逢教育改革，实行3+1+2模式，我们是第一批实验班，所以老师抓得非常牢。
虽然有很多人抱怨，但我还是照样上学不迟到不早退，每天早晚喝一杯热牛奶，晚上十点熄灯睡觉。从不逃避。
我觉得我很幸福，我的妈妈是一名自由摄影师，爸爸是一名酒庄老板。他们都很爱我。对我来说，每天醒来最高兴的事莫过于能得到妈妈的早安吻和爸爸大胡子拉碴的拥抱。
我是个听话的女孩，从小就乖乖学习，没让父母操多大心;我的名字一直在红榜上鲜明夺目，每次开家长会老师总是乐不住地赞扬我，他们都夸我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以后肯定能考上附大。
我也很高兴，但，那是在没遇上沈罂之前。
遇见她之前，她是我的意外。
遇见她之后，我成了她的意外。
——沈罂这个意外，成了我这17年以来最大的意外。
往事（二）
故事就发生在那天晚自习下课。
“叮铃铃~~叮铃铃~”，铃声刚响，肚子里就传来一阵熟悉的腹痛，胡乱拿了一包厕纸，就急匆匆地赶向厕所。
出了教室，乌压压的人群挤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空气中弥漫着汗液的酸臭味，我被熏地直皱眉。
等挤到厕所才看见，艺术班的女生们已经占满了所有的蹲厕。
没办法，我只能再挤到艺术廊那边上隔间。
因为下节要周考的缘故，所以我很着急，匆匆穿过连廊，也顾不上灯光昏暗，就推开卫生间的推拉门。
一股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
我的心咯噔一跳，有种不安的预感。
隔着氤氲的烟雾，我看见几个女生正站在飘窗边云吞雾绕。她们皆挑着染发，细长的手指夹着香烟袅袅弥漫，手指一转，我看到了那人的面容。
我的右眼莫名地颤了一下。
女生桃花眼微眯，属于那种笑起来灿烂但又薄情的相貌，披散着的长发挑了一络紫色，指间的烟明明暗暗，她吐了口烟圈，朦胧中看到了我，戏谑道：“呦，来了个好学生，看见小团体抽烟怎么办？”
马上，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回荡在辛辣呛人的烟味中，五六个女生毫不掩饰的目光扫视着我，我在她们面前就像是无所遁形。
我越发地不安起来，这种来自社会才有的恣意张扬，却在她们身上展现地淋漓尽致，我就像只天真蠢萌的白兔子一样不知所措。
我努力平复让自己心静下来，听老师的，不要理会这些社会渣子，赶紧回去考试才是正事。
一，二，三，我慢慢往后退。
风掠过我的头发，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门口。
咔拉拉，咔拉拉，我心急火燎地转着门把手，却始终打不开。
门自动反锁了。
我的心瞬间变得拔凉拔凉的，想都不想就要大声呼叫，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身后的女生捂住了嘴。
她的长发有几络散落在我的鼻尖，我能闻到她身上清凉的薄荷味和陌生的烟味，却感受到了贴我我脸颊上的森森小刀。
“同学小心点，要不然你的脸恐怕就保不住了。”
我瞬间安静了，牙齿却怕地直打颤，倔强中带着哭腔：“你们要是敢划我，我就告诉老师，让校长开了你的学籍！再让警察把你们关进少管所！以后再也上不了学！”
一阵沉默。
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
女生笑中带着些居高临下的怜悯，贴在我耳边道：“同学，你现在还吃大白兔奶糖吧。”
这一句话似是无意，也似是有心，却呛得我如鲠在喉。
她说的没错，我现在的确还在吃大白兔奶糖。
“小妹妹乖乖待在这，不要出声，一会儿我们就把你放了。”
“放心，只要你听话，我们不会为难你，保证你完好无损地出来。”
我只觉得画面一转，我就被推到了隔间。
几个女生笑得老成，我只看见门咔拉两下，我就被关在了这个狭小封闭的空间。
我瞬间清醒，内心浮现起巨大的恐慌。
天！她们不会留着我到吸完烟，就上演校园暴力吧？！
或者我发现了她们吸烟的秘密，她们就会隔三差五地威胁我要是敢说出去就打断我的腿之类的……
天！！不会真这样吧？？！！
就在这时，我听见外面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这次的事学校先帮你压下去，但你也要收敛点，这才刚转学，学分还是很重要的……”
“那几个跟你找事的混混巴不得你早点被退学，留着点心，别到时候被逮到了又要我帮你两头跑，学校不可能次次都帮你处理……”
“还有啊，待会主任过来训话，你们都严肃点，别动不动呛个两句嘻嘻哈哈抱成一团，这是在学校……”
“这回的事，算不上通报，但检讨是肯定要写的，一千字，我都打印好了，一会儿去我办公室拿……”
有人！！！
我惊喜万分，使劲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
门开了。
我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四目相望，我劫后逢生的喜悦凝固在了脸上。
面前的男生高高瘦瘦，带着一副斯斯文文的眼镜。
这，这不是风纪委员彭文吗？？！！
彭文也有点惊讶：“安茉，你怎么在这？”
该怎么说呢，是说我马上有一门得零蛋，还是说我马上要成为二中第一丑女？
我委屈极了，看看表，又望望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彭文也大概明白了事情，无奈地扶着头：“沈罂，你说你干的是些什么事啊，都说了不让别人插手，人家单纯，你就忽悠去吧！”
那时候，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叫沈罂。
沈罂是个恶趣味的人，在去政教楼的路上不停地跟她的那些好姐妹说笑话，露骨的笑容也掩盖不住那肆意的青春。
我忍不住嘟囔：“明明是她们做错事，为什么我也要去见主任？”
彭文无奈地笑笑：“你就当是见证人吧，就说你看见她们吸烟，你跟我及时举报反应问题，理应去陈述情况。”
正说着后面有女生大嚷：“你瞧彭文那小眼睛眯的，说的一本正经地我都没理由怼他！”
书声琅琅的回廊里，突兀的大笑声是那么的刺耳。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彭文却无奈地推了推眼镜：“她们就这样，别理她们，疯累了就自己找处凉快了。”
我本能地在这句话里体味到了包容和熟稔的意味。
我隐隐觉得，彭文和她们的关系不一般，不是那种简单的同学关系能解释清楚的。
那时候，我不明白，那叫世故，不是我在课本上学的人情世故的世，是那个世故老练的故。
往事（三）
到了主任室，主任王栋仁正在打电话，见我们进来了，只摆了摆手。
彭文领着我们轻车熟路地到了会客室，并给我倒了杯牛奶。
女生们眼馋，打趣道为什么不给她们也倒一杯？
彭文没好气地白了她们一眼：“想喝自己倒。”
说话这功夫，主任过来了。
彭文递给沈罂一个眼色，她们就纷纷靠墙而站。
“怎么回事？啊？”主任问。
彭文咳了咳：“她们几个在三楼艺术廊厕所抽烟，被我抓住了。”
“是不是？”主任严厉的目光扫过她们。
我看见沈罂眼低垂着，手却不安分地在后面跟女生猜拳。
主任训了她们一通话，大致就是不好好学习以后是没有好出路的，小小年纪学抽烟是没有好下场的。
但，我总感觉主任训的话意有所指，好像在含射别的事。
后来主任终于训完了，喝茶的时候转头看到了我。
他盖杯的手顿了顿，“这是……安茉？是不是？”主任笑眯眯道。
“啊，是。”突然被提到，我有点不自在地站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主任和颜悦色问。
“我，我，”我顿时委屈劲上来了，泪水在眼窝里打转。
“就是她们，”我愤愤地指着沈罂，“我下课去上厕所，看见她们在吸烟，她们就用小刀威胁我！说我要是不听话就划了我的脸，她们还把我关进了厕所，不让我去考试……”说着说着我就哽咽了。
扑哧一下，我听见有人忍俊不禁。
我抬头，看见沈罂笑得身子都在颤。
其她几个女生也忍不住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我顿时羞愤极了，求助地望向主任，却发现他古怪地看着我：“彭文没跟你说这件事？”
“说什么？”我脑子很懵。
主任皱眉：“彭文，你怎么回事？”
突然被提到彭文也是很无奈：“我本来就没想让她插手，她自己跑到厕所，我也没办法。”
我被他们莫名奇妙的话搞懵了，为什么他们说的每一个词都能听懂，但和成了一句话我就听不懂？
现在想起来，我那时候真的很蠢，其实我应该早猜出来的，但我就是不去想，总让一切都处于朦胧之中，好像这样，我就不会看见那真实下的阴暗。
后来的事，还是彭文告诉我的。
就在入学前一天，沈罂她们跟六中的几个混混打架了，双方都伤的不轻，事后两校都压了下来，学校为了沈罂的名声，就没公布她打架的事，但怕混混们心存怨恨，于是，便有了沈罂吸烟事件来借此惩罚她一下，毕竟，吸烟是小事，但打出血了就是大事了。
彭文避重就轻减了很多话，比如为什么学校会每公布她打架的事，为什么那些沈罂第一天来二中就认识这么多人，为什么沈罂偏偏这个时候吸烟让主任抓住……
这些我都无从得知，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往事（四）
走之前彭文交代我不要把这件事传出去，我点了点头，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学校做的一切决定都是对的，从来没想过去质疑。
可没想我刚坐到坐位上，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讲台上的沈罂。
沈罂还是那种欠抽的笑，单肩包随意地垮在背后，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然后她对老师说，我要坐到安茉旁边。
我的心咯噔一跳。
抬头，正对上她那双揶揄的眼。
几乎在同时，我立马站了起来说：“老师，我不想和她同桌。”
老师也愣住了，大概是因为我很少反对她做的决定。
但她最终还是把她调到了我旁边。
因此，我不得不跟我坐了两年的同桌说再见。
我看着沈罂，便觉得心里有气堵得慌，索性不跟她说话，直接画了个三八线。
没想到沈罂比我更狠，只觉把桌子分开了。
我：“你想干吗？”
沈罂一脸无辜：“你不是想划分界线吗，我帮你。”
我：我竟然无话可说。
事实证明，我们这一桌高调的行为很快就会引起了老师的注意。
安茉，沈罂，你们在干什么？
还没来得及等我张口，沈罂便举高了手：“老师，安茉说她想划分界线，所以我就帮她这个忙。”
哈哈哈哈~~班里一阵哄堂大笑。
我被臊地涨红了脸，隔着桌子狠狠地拧了沈罂一个大腿。
我能听见沈罂故作夸张的吸气声。
最终，我们的桌子还是并了起来，这堂课也算磕磕绊绊地结束了。
下课后，我刚伸个腰理完今天要背的笔记，就见张雨婷娇娇柔柔地走了过来。
对着她，我实在是笑不起来，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借笔记了？”
“是啊，”她旁若无人地挑起我刚整理好的笔记，然后把旧笔记随便丢到桌上，就要走了。
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默默整理笔记。
“等一下。”一双手按住了我的动作。
张雨婷回头，看着沈罂：“有事？”
沈罂笑笑，拿起我的旧笔记，“唉，那个什么雨荷？你过来一下。”
“哈哈~~”我忍不住笑了。
后来的事，我就不一一诉说了，反正张雨婷被沈罂狠狠讽刺了一顿，嘻嘻哈哈数落了个遍。
气得张雨婷脸色发青。
由于这件事，我和沈罂的关系缓和了不少，本来吗，我跟她之间也没什么太大的过节，一切都可以用误会来解释，我只是气她看我笑话的态度，因为这样会显得我很幼稚。
所以，为了不再让人说我很幼稚，我决定向沈罂取经。
沈罂那时候在打篮球，听见我说的话，激动地一个三分球过了。
她跟我说，要想变得成熟，就得记住她说的决窍。
第一：对待朋友时，要有分寸。
闺蜜妮妮暗恋的男生交女朋友了，她很伤心，就找我诉说。她言语很是激烈，一会儿说要远走它乡，一会儿说要另找暖男，搞得我一个头两个大，但想起沈罂说的话，我还是默默地递给她纸巾，在她嗓子哑的时候递给她水喝。
第二：学会拒绝你不喜欢的事。
班上的石箐拉着我要去摘桃花，但我不想去，因为学校规定未经老师同意不能私自破坏花花草草，但想起沈罂说的话，我还是婉言拒绝了，并提醒她要小心。
第三：学会定点下班，工作以外的加班要放手。
高二晚自习最后一堂课是自修课，时间不限制，想待到几点就几点，老师自然是希望好学生能多待一会儿，我本来也没什么意见，但想起沈罂说的话，我还是收拾书包回家了。
我以为我做的这些事都很出格，但实际上并没有。
哭完后，妮妮清醒了不少，拉着我说你真是个贴心的好闺蜜;石箐摘花被纪委员发现了，罚她捡一个星期的垃圾，事后她后悔地拉着我的手说不该不听我的话;我早早下学老师也没说什么，反而老师夸我最近字写的不错。
这一切的一切令我雀跃不已，原来沈罂说的没错，成熟的人真的很讨大家喜欢。
为了表示感谢，我决定请沈罂吃饭。
本来我都计划好的，就在那个新开的烤肉店里庆祝，可是妈妈突然打电话说今天晚上去邻居家吃饭。
没办法，我只能懊恼地跟沈罂说：“对不起，今天我不能请你吃饭了。”
啪的一声清脆，沈罂毫不顾忌地在后脑勺给了我一刮子。
我捂着后颈颇有些莫名其妙的委屈：“你干嘛打我？”
沈罂却旁若无事地揽着我出了校门：“我问你啊，我打你了，你说我该不该道歉？”
我愣了愣：“这个不用吧，开个玩笑而已。”
沈罂失笑：“你没请我吃饭，就要提着胆子道歉，我打你一巴掌，你说只是开个玩笑。安茉啊，安茉，你可真是双标啊。”
我顿时羞愧地无地自容。
她揉了揉我的头发，“朋友之间应该是平等对待的，而不是一味的讨好奉承。如果你觉得喜欢，你就按照你的方式来相处，真正的朋友是不会介意的。”
我怔怔地看着她，阳光洒在她的肩头，一笑露出洁白亮牙，紫色的发尾闪烁光影，好像比以前耀眼多了。
那时候，我不明白那种光是什么，后来，我独自在海边听电子字典，呼啸而过的浪花掩没了海风，我听见了那两个字。
——自信（self-confidence）
往事（五）
在走到未来城小区，我和沈罂的脚步都停住了。
“你也住这里？”我们异口同声。
我很是惊喜：“我怎么不知道你住这？”
沈罂笑笑：“我爸在这住，我偶尔会来这里看他。”
“那走吧，”我没注意到沈罂话里的平淡，一个劲地拉着她上楼。
然后我知道，沈罂居然跟我是一个楼的！
我正拉着沈罂要见我妈，门就开了。
是我妈！
我迫不及待地把沈罂推了出来：“妈，我给你介绍个同学，沈罂，我新交的朋友。”
我妈知性的笑容扫过她，带着些心照不宣的意味。
可惜我那时没看出来，我只顾着跟她絮絮叨叨地介绍沈罂和我是怎么认识的。
就连后来我妈说沈罂就是我们要拜访的邻居，我都没注意到。
直到我们走到她家门口，我才猛地反应过来。
一想到我要在朋友家吃饭，我就觉得有些拘束。
——我还是第一次在同学家吃饭呢。
但沈罂的爸爸很温和，是个儒雅的大学教授，跟他相处一点都不觉得不自在。
他会很细心地替我布好餐布，会很认真地为我挑出不爱吃的香菜。
爸爸就不一样了，他是个有些粗糙的发福大叔，从来不讲究什么用餐礼仪，也不会为我布菜，他只会在我辣得直吸溜的时候嘲笑我像只热屁股的傻猴子，然后再把冰的发冷的饮料贴在我的脸上，冻得我一个激灵。
每当这个时候，妈妈就会责怪爸爸，说不要给我冰的喝了，对身体不好……
对啊，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爸爸怎么没来？
我就问妈妈，妈妈笑：“你爸爸今天酒庄有客人，估计明天才能回来。”
语气自然地我一点也没有怀疑。
“哎老沈，”妈妈突然抬头，“物业最近新划的车位你替我领了没？我的车位租期到了，位置又不好，我想换个新的。”
沈爸爸无奈笑：“早帮你领了，楼管一早就来提醒我了，说那辆红色甲虫车是谁的？她打扫车库时都要小心怕压住。”
妈妈瞪了他一眼，“你还说我，你那车早该换了，车上的装饰还是绿茶包，难怪小罂上学会迟到，估计就是你的车太抢手，周围人都来蹭福气了。”
说到这，妈妈转头开玩笑道：“小罂，你写作文时就应该把你爸爸印上去，下次再迟到时就把他推出来，让他也窘一会儿！”
沈罂笑笑：“唐姨，我可不敢，我爸开次车也不容易。”
大家都笑了，我总感觉那笑里掺了点什么，但我却想不明白。
那时我只觉得妈妈和沈教授的关系很好，连带着沈罂也是，但我隐约感到，她们不经意之间流露的情感，
——就像那暗潮下的涌浪般隐晦。
往事（六）
从沈罂家出来后，我很高兴，一直不停地拉着她，兴奋地叽叽喳喳：“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分，同桌加邻居，你说我们不会考到同一所大学吧……”
“你爸爸人真温柔，还给我倒水喝，我爸要是能像你爸一样就好了……”
“你妈妈呢，我怎么没见她，还没下班吗？”
沈罂的脚步顿住了，幽邃的眸子晦暗不明地看着我，不远处的草从里，能听蟋蟀们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借着暗淡的月光，我突然有点看不清沈罂的表情。
“我妈妈，在老家待着。”她轻声道。
我的嘴瞬间闭住了。
饶是我这种死脑筋的人，也听出了不对劲，我肯定是戳到了她的阴影了。
我暗暗自骂，安茉啊安茉，你可真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啊。
我正想着该怎么道歉……
哈哈哈哈~~~~
沈罂突然弯着腰狂笑不止，“我靠，逗你的你也信？！不行了要笑死我了……”
我这才意识到，她在骗我。
“沈罂！你这个无赖！！！”我恼羞成怒，追着她打。
那时候，我天真的以为，沈罂真的是在撒谎，而不是为了哄我而编出的谎话。
往事（七）
那段时光，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记忆，如果没有那件事发生，或许，这一切都不会改变。
那是我上的第三堂课，数学。
因为是公开课，老师们都很注重，准备再演习一遍，却发现多媒体遥控器坏了，就让我这个数学课代表去主任办公室借一个。
我自然很听话地就去了，当我准备敲门时，我隐隐听见里面叫了我的名字：
“沈茉这孩子，听话是听话，勤奋也够勤奋，就是太单纯了，这次辨论赛水太深，不适合她，还是让夏早参加吧，她经验丰富，人情往来也可以……”
这是主任的声音。
我的手僵硬在了门叩上，却还微微颤抖。
我心如同天旋地转般眩晕，反复回旋着不适合这三个字。
沈茉不适合……
我不适合……
可这是我努力了好久才争取来的机会，你怎么能一句话就否定了我的努力呢？！
你知道我为了这次辨论赛准备了多少份资料吗？！你知道我为了练习口音熬了多少个夜吗？！
可这些不甘和委屈，全都被单纯这两个字堵得缄口无言。
事到如今我终于承认，我一直笑嘻嘻地把幼稚这两个字不当回事，不过是为了掩盖我那可笑的自尊心，不是我不在意，而是我不敢在意。
我不是不知道沈罂看我蠢的笑话，爸爸笑我傻的调侃，彭文说我笨的无奈……
沈罂笑我幼稚，我没吭，爸爸笑我是个傻猴子，我还是没吭。
可是啊，老师，全世界都可以说我幼稚，唯独你不可以，因为
——你是我最后的信仰。
往事（八）
我变了，就连老师骗我说这次辨论赛因为与我的另一个英文口语赛相冲了，所以没让我去的这种理由，我都只是笑笑，并没有很感激学校为我所谓的争取。
我变得和沈罂一样，我开始学着抽烟，即使那不安的辛辣呛得我直咳嗽;我学着喝酒，喝那种最廉价的青岛啤酒，我喝了一瓶又一瓶，最后我抱着马桶一直犯恶心吐;我还练习说脏话，在那个讨厌的张雨婷又来挖苦我时，我毫不犹豫地怼了句：“谁她妈白莲花谁傻笔。”
张雨婷震惊了，全班同学也震惊了，只有沈罂，她只是平淡地瞥了我一眼，然后旁若无人地从后门逃课。
我紧跟其后。
沈罂骑着一辆哈雷，呼啸而过的山风刮我的脸，带来刺骨的寒意。
我们一起到了滨海，书上讲过，滨海是沿着护城河的主流，当西伯利亚的第一股寒流袭卷而来时，就是太阳折射点到滨海灯塔的周期，那种状观，是心跳所不能描述的剧烈。
就着海风，沈罂点了一支双红喜，我与她之间，隔着浓烈的烟雾，烟雾缭绕，我试图看清她的眉眼，却熏得我眼睛红得像流泪。
但我还是强忍着点了一只555，哆哆嗦嗦地吸了一口，热辣的滚烫激得我犯恶心。
可是，我还是对沈罂笑，我说：“你看，我像你吗？”
沈罂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我，眉骨淡，唇弧弯，桃花眼，明明是暖暖的长相，我却感到心如刀绞。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是从我第一次夹烟时她夺过，笑嘻嘻却强硬地掰走我手中的烟，还是从我第一次喝得烂醉如泥时她陪着我喝了一杯又一杯，又或是我私下传小纸条时说脏话时，她一言不发地替我收好纸条……
大概就是从我开始点起那烟雾缭绕时，我们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吧。
——再见了，沈罂。
往事（九）
那天过后，我没抽烟，也没喝酒，独自一个人在咖啡馆待到半夜，谁的电话都没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却没想到，
我推开门，看见母亲穿着睡衣正和一个男人拥抱。
“茉茉，你怎么回来了？”母亲的动作滞住了。
我面无表情，手指却用力攥的手指发红。
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沈罂的父亲。
——真可笑，一幕幕回忆闪现在我脑海里，那举止间的亲呢，不经意间的情愫，还有沈罂那看不透的表情……
其实我早该发现的。
如果可以，我真想撕心裂肺地质问他们：你是我妈妈吗？！你是沈教授吗？！为什么每一个都在骗我？！沈罂骗我说让我变成熟，老师骗我说是为了参加更好的比赛，就连你们也在骗我，还在上演着夫妻和睦的假象！
事到如今，我终于承认，我之所以想要变得和沈罂一样，就是因为两个字，
——成熟。
往事（十）
后来呢，我只知道我坐在茶桌上，对面的百叶窗漏进了寒意的月光，我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影影绰绰间，我听见妈妈说，“茉茉，如你所见，我和你沈叔叔已经组成了一个新家庭，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我下意识冒出了一句：“那沈罂呢？”
声音顿停，似能听到秋蝉似有若无的低诉。
妈妈沉默了，沈教授也沉默了。
我看见沈教授摘下眼镜擦了擦，随即拍了拍妈妈低垂的肩膀。
“茉茉……”我看见妈妈抬起头，勉强对我微笑。
我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沈教授搂住妈妈微颤的身子，别过侧脸。
“小罂她，回老家了。”
往事（十一）
夜晚十一点的街道环堵萧然得死寂，阴冷的寒风要是放在往常我早就怕了，但现在我抹抹泪，咬咬牙，骑着沈罂留下的哈雷，竟也算得上是呼啸而过。
“小罂其实早就想跟你说了，她要回老家照顾她妈妈。她妈妈有精神病，一直住在医院，最近情绪闹得很激烈，生活都成了问题。她怕你接受不了，就一直没跟你说……”
“她坐的是今晚的高铁，12点发车，她让你不用送了……”
“她说要你好好的，做回自己就很好，没必要让别人成为自己的烦恼……”
“她说她希望你能和我们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
她说……
沈罂……
我以为全世界都对不起我，原来，不过是沈罂一直在迁就我。
亏我还这么傻！原来沈罂早就计划好要走了！
一想到她，我的眼泪啊，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不争气地断落下来。
可是啊，沈罂，无论如何我都要再见到你。
我死死地咬着唇，哈雷飞驰而过，终于……
到了滨海。
沈罂以前说过，她最喜欢在在晚上眺望海风，如果有一天她不见了，那么，她一定在最高的礁石上坐着。
我抬头望着六公里外的灯塔，明明暗暗的两盏灯还留着。
光点折射到海岸线边，反射出的光照亮了礁石上的沈罂。
风吹过她的烟管裤，掠起她的黑发。
我的眼睛很酸，眼眶很湿，就这样看着她。
她回头，眯着眼望着我，笑了。
“安茉，你来了。”
明明有很多话要说，见了她，我却牙齿上下打战，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她望着我，我也看着她。
哗啦~~一个浪打翻了我的脚踝，远处传来灯塔嗡鸣的声音，灭灯了。
一步，两步，三步……
我猛地扑向她怀里，死死地抱住她。
“你别走，好不好？”我几乎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乞求。
沈罂笑笑，伸手为我理了理额间的汗发，“安茉，你该长大了。”
“不，”我把头深埋到她肩上，固执又任性。
“茉茉……”
“沈罂，”我哽咽地望着她，“我承认，我之所以吸烟，之所以不学习，都是想变得和你一样受大家欢迎，我不想别人再说我幼稚，我想和你做真正的朋友，我知道我很笨，我没有天赋，可是你能不能稍微停一下等等我啊，我怕我跟不上……”
我说的断断续续，语无论次，抽抽噎噎也没把话讲清楚。
沈罂沉默了片刻，随即道：“茉茉，我离开，不只是为了我妈妈，其实我看着你现在的样子，心里总会有一种罪恶感，如果我没出现过你面前，你是不是就能安安稳稳上你的高中，没有吸烟，没有打架，没有脏话。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我，是我把你带坏了。”
“不是的，不是的，”我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
“你……”
嗡~~~~海浪涌动，最后一盏灯也灭了。
一片黑暗。
“我要走了。”沈罂笑了笑。
“不要！！”我无助又执拗地渴望能拉住她的衣角，却在黑暗中碰到一片寂静。
我想说，你走了，我也要跟着你。
我受够了这虚伪的一切，我不想活在这谎言与虚假里，我要和你，逃离这里，去一个新的天地，去找寻一片干净的土地，在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没有人攻击我们，也没有人欺骗我们……
可是啊，到了最后，我还是没说出口。
我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岩石上，连手机什么时候掉出来的我都忘了。
“嗡~~~您有一封邮件来自“沈罂com.”未读哦~~”
我怔怔了半天，这才想起来，是沈罂发给我的。
往事（十二）
“安茉，当初我们还没认识的时候，你妈妈其实找过我，她说你太单纯，没体验过勾心斗角，没经历过人情冷暖，以后出了学校是要吃亏的，所以她让我多照顾你一下……”
“你妈妈说你虽然单纯，但不傻，是个聪明的孩子，她让我告诉你，不管怎么样，她永远爱你……”
“你爸爸虽然比较大男子主义，但他也很关心你，私下银行卡他没少给你办，微信红包也没少给你发，你泡酒吧那几次，都是他偷偷塞钱给我，嘱托我要照看好你……”
“你爸爸说，如果受委屈了，就来找他，爸爸永远欢迎你……”
袅无人烟的港口上，海浪掀起无声的暗涌，带来潮湿的咸味，我紧紧地抱着手机，终是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沈茉，这个世界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坏，重要的是你怎样去看待它，如果你真的成熟，那么，你就认真地告诉我，你会好好学习，用心生活。
——好，我答应你，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往事（终）
后来，我真成了沈罂说的那样，认真学习，努力生活，成了附大的保送生，爸爸妈妈也很快离婚了，妈妈和沈教授在一起了，爸爸独自一个人去酒庄生活了，我平时就跟妈妈一起住，周末了去看爸爸……
一切都很自然平常，妈妈依然爱我，爸爸依然疼我，我还是那个阳光开朗的女孩，唯一不一样的就是，我心里，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
——沈罂
每当深夜空无一人的时候，我都会去港口的码头去坐着，吹着海风，喝着清酒，等待着沈罂的到来。
——沈罂，你快来看看，我已经成长了，在我离开滨海前，让我见你一面吧，就像个老朋友一样笑笑，彼此默契无间。
我想啊，沈罂是否又交到了新朋友？沈罂还和以前一样笑的肆无忌惮，她抽烟时还是习惯眯着眼睛吗？……
我想啊想，深深浅浅的水浪一拍一拍地冲到我的脚踝，飒飒的凉意呼过贴膝的短裙，八月的秋蝉断断续续地嗡鸣着，我站在石坝上走走停停……
这样啊，我就能想起与她在这的往事了。
往事（一）
我和沈罂的认识，还得从19年的三月份说起。
那年我上高二，正值樱花飘落，春暖花开的好时节，我却无暇去欣赏。
因为三中是青藤市有名的重点高中，管理非常严格，学习作息也安排地十分紧张，而那年又恰好逢教育改革，实行3+1+2模式，我们是第一批实验班，所以老师抓得非常牢。
虽然有很多人抱怨，但我还是照样上学不迟到不早退，每天早晚喝一杯热牛奶，晚上十点熄灯睡觉。从不逃避。
我觉得我很幸福，我的妈妈是一名自由摄影师，爸爸是一名酒庄老板。他们都很爱我。对我来说，每天醒来最高兴的事莫过于能得到妈妈的早安吻和爸爸大胡子拉碴的拥抱。
我是个听话的女孩，从小就乖乖学习，没让父母操多大心;我的名字一直在红榜上鲜明夺目，每次开家长会老师总是乐不住地赞扬我，他们都夸我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以后肯定能考上附大。
我也很高兴，但，那是在没遇上沈罂之前。
遇见她之前，她是我的意外。
遇见她之后，我成了她的意外。
——沈罂这个意外，成了我这17年以来最大的意外。
往事（二）
故事就发生在那天晚自习下课。
“叮铃铃~~叮铃铃~”，铃声刚响，肚子里就传来一阵熟悉的腹痛，胡乱拿了一包厕纸，就急匆匆地赶向厕所。
出了教室，乌压压的人群挤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空气中弥漫着汗液的酸臭味，我被熏地直皱眉。
等挤到厕所才看见，艺术班的女生们已经占满了所有的蹲厕。
没办法，我只能再挤到艺术廊那边上隔间。
因为下节要周考的缘故，所以我很着急，匆匆穿过连廊，也顾不上灯光昏暗，就推开卫生间的推拉门。
一股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
我的心咯噔一跳，有种不安的预感。
隔着氤氲的烟雾，我看见几个女生正站在飘窗边云吞雾绕。她们皆挑着染发，细长的手指夹着香烟袅袅弥漫，手指一转，我看到了那人的面容。
我的右眼莫名地颤了一下。
女生桃花眼微眯，属于那种笑起来灿烂但又薄情的相貌，披散着的长发挑了一络紫色，指间的烟明明暗暗，她吐了口烟圈，朦胧中看到了我，戏谑道：“呦，来了个好学生，看见小团体抽烟怎么办？”
马上，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回荡在辛辣呛人的烟味中，五六个女生毫不掩饰的目光扫视着我，我在她们面前就像是无所遁形。
我越发地不安起来，这种来自社会才有的恣意张扬，却在她们身上展现地淋漓尽致，我就像只天真蠢萌的白兔子一样不知所措。
我努力平复让自己心静下来，听老师的，不要理会这些社会渣子，赶紧回去考试才是正事。
一，二，三，我慢慢往后退。
风掠过我的头发，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门口。
咔拉拉，咔拉拉，我心急火燎地转着门把手，却始终打不开。
门自动反锁了。
我的心瞬间变得拔凉拔凉的，想都不想就要大声呼叫，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身后的女生捂住了嘴。
她的长发有几络散落在我的鼻尖，我能闻到她身上清凉的薄荷味和陌生的烟味，却感受到了贴我我脸颊上的森森小刀。
“同学小心点，要不然你的脸恐怕就保不住了。”
我瞬间安静了，牙齿却怕地直打颤，倔强中带着哭腔：“你们要是敢划我，我就告诉老师，让校长开了你的学籍！再让警察把你们关进少管所！以后再也上不了学！”
一阵沉默。
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
女生笑中带着些居高临下的怜悯，贴在我耳边道：“同学，你现在还吃大白兔奶糖吧。”
这一句话似是无意，也似是有心，却呛得我如鲠在喉。
她说的没错，我现在的确还在吃大白兔奶糖。
“小妹妹乖乖待在这，不要出声，一会儿我们就把你放了。”
“放心，只要你听话，我们不会为难你，保证你完好无损地出来。”
我只觉得画面一转，我就被推到了隔间。
几个女生笑得老成，我只看见门咔拉两下，我就被关在了这个狭小封闭的空间。
我瞬间清醒，内心浮现起巨大的恐慌。
天！她们不会留着我到吸完烟，就上演校园暴力吧？！
或者我发现了她们吸烟的秘密，她们就会隔三差五地威胁我要是敢说出去就打断我的腿之类的……
天！！不会真这样吧？？！！
就在这时，我听见外面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这次的事学校先帮你压下去，但你也要收敛点，这才刚转学，学分还是很重要的……”
“那几个跟你找事的混混巴不得你早点被退学，留着点心，别到时候被逮到了又要我帮你两头跑，学校不可能次次都帮你处理……”
“还有啊，待会主任过来训话，你们都严肃点，别动不动呛个两句嘻嘻哈哈抱成一团，这是在学校……”
“这回的事，算不上通报，但检讨是肯定要写的，一千字，我都打印好了，一会儿去我办公室拿……”
有人！！！
我惊喜万分，使劲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
门开了。
我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四目相望，我劫后逢生的喜悦凝固在了脸上。
面前的男生高高瘦瘦，带着一副斯斯文文的眼镜。
这，这不是风纪委员彭文吗？？！！
彭文也有点惊讶：“安茉，你怎么在这？”
该怎么说呢，是说我马上有一门得零蛋，还是说我马上要成为二中第一丑女？
我委屈极了，看看表，又望望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彭文也大概明白了事情，无奈地扶着头：“沈罂，你说你干的是些什么事啊，都说了不让别人插手，人家单纯，你就忽悠去吧！”
那时候，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叫沈罂。
沈罂是个恶趣味的人，在去政教楼的路上不停地跟她的那些好姐妹说笑话，露骨的笑容也掩盖不住那肆意的青春。
我忍不住嘟囔：“明明是她们做错事，为什么我也要去见主任？”
彭文无奈地笑笑：“你就当是见证人吧，就说你看见她们吸烟，你跟我及时举报反应问题，理应去陈述情况。”
正说着后面有女生大嚷：“你瞧彭文那小眼睛眯的，说的一本正经地我都没理由怼他！”
书声琅琅的回廊里，突兀的大笑声是那么的刺耳。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彭文却无奈地推了推眼镜：“她们就这样，别理她们，疯累了就自己找处凉快了。”
我本能地在这句话里体味到了包容和熟稔的意味。
我隐隐觉得，彭文和她们的关系不一般，不是那种简单的同学关系能解释清楚的。
那时候，我不明白，那叫世故，不是我在课本上学的人情世故的世，是那个世故老练的故。
往事（三）
到了主任室，主任王栋仁正在打电话，见我们进来了，只摆了摆手。
彭文领着我们轻车熟路地到了会客室，并给我倒了杯牛奶。
女生们眼馋，打趣道为什么不给她们也倒一杯？
彭文没好气地白了她们一眼：“想喝自己倒。”
说话这功夫，主任过来了。
彭文递给沈罂一个眼色，她们就纷纷靠墙而站。
“怎么回事？啊？”主任问。
彭文咳了咳：“她们几个在三楼艺术廊厕所抽烟，被我抓住了。”
“是不是？”主任严厉的目光扫过她们。
我看见沈罂眼低垂着，手却不安分地在后面跟女生猜拳。
主任训了她们一通话，大致就是不好好学习以后是没有好出路的，小小年纪学抽烟是没有好下场的。
但，我总感觉主任训的话意有所指，好像在含射别的事。
后来主任终于训完了，喝茶的时候转头看到了我。
他盖杯的手顿了顿，“这是……安茉？是不是？”主任笑眯眯道。
“啊，是。”突然被提到，我有点不自在地站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主任和颜悦色问。
“我，我，”我顿时委屈劲上来了，泪水在眼窝里打转。
“就是她们，”我愤愤地指着沈罂，“我下课去上厕所，看见她们在吸烟，她们就用小刀威胁我！说我要是不听话就划了我的脸，她们还把我关进了厕所，不让我去考试……”说着说着我就哽咽了。
扑哧一下，我听见有人忍俊不禁。
我抬头，看见沈罂笑得身子都在颤。
其她几个女生也忍不住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我顿时羞愤极了，求助地望向主任，却发现他古怪地看着我：“彭文没跟你说这件事？”
“说什么？”我脑子很懵。
主任皱眉：“彭文，你怎么回事？”
突然被提到彭文也是很无奈：“我本来就没想让她插手，她自己跑到厕所，我也没办法。”
我被他们莫名奇妙的话搞懵了，为什么他们说的每一个词都能听懂，但和成了一句话我就听不懂？
现在想起来，我那时候真的很蠢，其实我应该早猜出来的，但我就是不去想，总让一切都处于朦胧之中，好像这样，我就不会看见那真实下的阴暗。
后来的事，还是彭文告诉我的。
就在入学前一天，沈罂她们跟六中的几个混混打架了，双方都伤的不轻，事后两校都压了下来，学校为了沈罂的名声，就没公布她打架的事，但怕混混们心存怨恨，于是，便有了沈罂吸烟事件来借此惩罚她一下，毕竟，吸烟是小事，但打出血了就是大事了。
彭文避重就轻减了很多话，比如为什么学校会每公布她打架的事，为什么那些沈罂第一天来二中就认识这么多人，为什么沈罂偏偏这个时候吸烟让主任抓住……
这些我都无从得知，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往事（四）
走之前彭文交代我不要把这件事传出去，我点了点头，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学校做的一切决定都是对的，从来没想过去质疑。
可没想我刚坐到坐位上，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讲台上的沈罂。
沈罂还是那种欠抽的笑，单肩包随意地垮在背后，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然后她对老师说，我要坐到安茉旁边。
我的心咯噔一跳。
抬头，正对上她那双揶揄的眼。
几乎在同时，我立马站了起来说：“老师，我不想和她同桌。”
老师也愣住了，大概是因为我很少反对她做的决定。
但她最终还是把她调到了我旁边。
因此，我不得不跟我坐了两年的同桌说再见。
我看着沈罂，便觉得心里有气堵得慌，索性不跟她说话，直接画了个三八线。
没想到沈罂比我更狠，只觉把桌子分开了。
我：“你想干吗？”
沈罂一脸无辜：“你不是想划分界线吗，我帮你。”
我：我竟然无话可说。
事实证明，我们这一桌高调的行为很快就会引起了老师的注意。
安茉，沈罂，你们在干什么？
还没来得及等我张口，沈罂便举高了手：“老师，安茉说她想划分界线，所以我就帮她这个忙。”
哈哈哈哈~~班里一阵哄堂大笑。
我被臊地涨红了脸，隔着桌子狠狠地拧了沈罂一个大腿。
我能听见沈罂故作夸张的吸气声。
最终，我们的桌子还是并了起来，这堂课也算磕磕绊绊地结束了。
下课后，我刚伸个腰理完今天要背的笔记，就见张雨婷娇娇柔柔地走了过来。
对着她，我实在是笑不起来，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借笔记了？”
“是啊，”她旁若无人地挑起我刚整理好的笔记，然后把旧笔记随便丢到桌上，就要走了。
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默默整理笔记。
“等一下。”一双手按住了我的动作。
张雨婷回头，看着沈罂：“有事？”
沈罂笑笑，拿起我的旧笔记，“唉，那个什么雨荷？你过来一下。”
“哈哈~~”我忍不住笑了。
后来的事，我就不一一诉说了，反正张雨婷被沈罂狠狠讽刺了一顿，嘻嘻哈哈数落了个遍。
气得张雨婷脸色发青。
由于这件事，我和沈罂的关系缓和了不少，本来吗，我跟她之间也没什么太大的过节，一切都可以用误会来解释，我只是气她看我笑话的态度，因为这样会显得我很幼稚。
所以，为了不再让人说我很幼稚，我决定向沈罂取经。
沈罂那时候在打篮球，听见我说的话，激动地一个三分球过了。
她跟我说，要想变得成熟，就得记住她说的决窍。
第一：对待朋友时，要有分寸。
闺蜜妮妮暗恋的男生交女朋友了，她很伤心，就找我诉说。她言语很是激烈，一会儿说要远走它乡，一会儿说要另找暖男，搞得我一个头两个大，但想起沈罂说的话，我还是默默地递给她纸巾，在她嗓子哑的时候递给她水喝。
第二：学会拒绝你不喜欢的事。
班上的石箐拉着我要去摘桃花，但我不想去，因为学校规定未经老师同意不能私自破坏花花草草，但想起沈罂说的话，我还是婉言拒绝了，并提醒她要小心。
第三：学会定点下班，工作以外的加班要放手。
高二晚自习最后一堂课是自修课，时间不限制，想待到几点就几点，老师自然是希望好学生能多待一会儿，我本来也没什么意见，但想起沈罂说的话，我还是收拾书包回家了。
我以为我做的这些事都很出格，但实际上并没有。
哭完后，妮妮清醒了不少，拉着我说你真是个贴心的好闺蜜;石箐摘花被纪委员发现了，罚她捡一个星期的垃圾，事后她后悔地拉着我的手说不该不听我的话;我早早下学老师也没说什么，反而老师夸我最近字写的不错。
这一切的一切令我雀跃不已，原来沈罂说的没错，成熟的人真的很讨大家喜欢。
为了表示感谢，我决定请沈罂吃饭。
本来我都计划好的，就在那个新开的烤肉店里庆祝，可是妈妈突然打电话说今天晚上去邻居家吃饭。
没办法，我只能懊恼地跟沈罂说：“对不起，今天我不能请你吃饭了。”
啪的一声清脆，沈罂毫不顾忌地在后脑勺给了我一刮子。
我捂着后颈颇有些莫名其妙的委屈：“你干嘛打我？”
沈罂却旁若无事地揽着我出了校门：“我问你啊，我打你了，你说我该不该道歉？”
我愣了愣：“这个不用吧，开个玩笑而已。”
沈罂失笑：“你没请我吃饭，就要提着胆子道歉，我打你一巴掌，你说只是开个玩笑。安茉啊，安茉，你可真是双标啊。”
我顿时羞愧地无地自容。
她揉了揉我的头发，“朋友之间应该是平等对待的，而不是一味的讨好奉承。如果你觉得喜欢，你就按照你的方式来相处，真正的朋友是不会介意的。”
我怔怔地看着她，阳光洒在她的肩头，一笑露出洁白亮牙，紫色的发尾闪烁光影，好像比以前耀眼多了。
那时候，我不明白那种光是什么，后来，我独自在海边听电子字典，呼啸而过的浪花掩没了海风，我听见了那两个字。
——自信（self-confidence）
往事（五）
在走到未来城小区，我和沈罂的脚步都停住了。
“你也住这里？”我们异口同声。
我很是惊喜：“我怎么不知道你住这？”
沈罂笑笑：“我爸在这住，我偶尔会来这里看他。”
“那走吧，”我没注意到沈罂话里的平淡，一个劲地拉着她上楼。
然后我知道，沈罂居然跟我是一个楼的！
我正拉着沈罂要见我妈，门就开了。
是我妈！
我迫不及待地把沈罂推了出来：“妈，我给你介绍个同学，沈罂，我新交的朋友。”
我妈知性的笑容扫过她，带着些心照不宣的意味。
可惜我那时没看出来，我只顾着跟她絮絮叨叨地介绍沈罂和我是怎么认识的。
就连后来我妈说沈罂就是我们要拜访的邻居，我都没注意到。
直到我们走到她家门口，我才猛地反应过来。
一想到我要在朋友家吃饭，我就觉得有些拘束。
——我还是第一次在同学家吃饭呢。
但沈罂的爸爸很温和，是个儒雅的大学教授，跟他相处一点都不觉得不自在。
他会很细心地替我布好餐布，会很认真地为我挑出不爱吃的香菜。
爸爸就不一样了，他是个有些粗糙的发福大叔，从来不讲究什么用餐礼仪，也不会为我布菜，他只会在我辣得直吸溜的时候嘲笑我像只热屁股的傻猴子，然后再把冰的发冷的饮料贴在我的脸上，冻得我一个激灵。
每当这个时候，妈妈就会责怪爸爸，说不要给我冰的喝了，对身体不好……
对啊，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爸爸怎么没来？
我就问妈妈，妈妈笑：“你爸爸今天酒庄有客人，估计明天才能回来。”
语气自然地我一点也没有怀疑。
“哎老沈，”妈妈突然抬头，“物业最近新划的车位你替我领了没？我的车位租期到了，位置又不好，我想换个新的。”
沈爸爸无奈笑：“早帮你领了，楼管一早就来提醒我了，说那辆红色甲虫车是谁的？她打扫车库时都要小心怕压住。”
妈妈瞪了他一眼，“你还说我，你那车早该换了，车上的装饰还是绿茶包，难怪小罂上学会迟到，估计就是你的车太抢手，周围人都来蹭福气了。”
说到这，妈妈转头开玩笑道：“小罂，你写作文时就应该把你爸爸印上去，下次再迟到时就把他推出来，让他也窘一会儿！”
沈罂笑笑：“唐姨，我可不敢，我爸开次车也不容易。”
大家都笑了，我总感觉那笑里掺了点什么，但我却想不明白。
那时我只觉得妈妈和沈教授的关系很好，连带着沈罂也是，但我隐约感到，她们不经意之间流露的情感，
——就像那暗潮下的涌浪般隐晦。
往事（六）
从沈罂家出来后，我很高兴，一直不停地拉着她，兴奋地叽叽喳喳：“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分，同桌加邻居，你说我们不会考到同一所大学吧……”
“你爸爸人真温柔，还给我倒水喝，我爸要是能像你爸一样就好了……”
“你妈妈呢，我怎么没见她，还没下班吗？”
沈罂的脚步顿住了，幽邃的眸子晦暗不明地看着我，不远处的草从里，能听蟋蟀们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借着暗淡的月光，我突然有点看不清沈罂的表情。
“我妈妈，在老家待着。”她轻声道。
我的嘴瞬间闭住了。
饶是我这种死脑筋的人，也听出了不对劲，我肯定是戳到了她的阴影了。
我暗暗自骂，安茉啊安茉，你可真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啊。
我正想着该怎么道歉……
哈哈哈哈~~~~
沈罂突然弯着腰狂笑不止，“我靠，逗你的你也信？！不行了要笑死我了……”
我这才意识到，她在骗我。
“沈罂！你这个无赖！！！”我恼羞成怒，追着她打。
那时候，我天真的以为，沈罂真的是在撒谎，而不是为了哄我而编出的谎话。
往事（七）
那段时光，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记忆，如果没有那件事发生，或许，这一切都不会改变。
那是我上的第三堂课，数学。
因为是公开课，老师们都很注重，准备再演习一遍，却发现多媒体遥控器坏了，就让我这个数学课代表去主任办公室借一个。
我自然很听话地就去了，当我准备敲门时，我隐隐听见里面叫了我的名字：
“沈茉这孩子，听话是听话，勤奋也够勤奋，就是太单纯了，这次辨论赛水太深，不适合她，还是让夏早参加吧，她经验丰富，人情往来也可以……”
这是主任的声音。
我的手僵硬在了门叩上，却还微微颤抖。
我心如同天旋地转般眩晕，反复回旋着不适合这三个字。
沈茉不适合……
我不适合……
可这是我努力了好久才争取来的机会，你怎么能一句话就否定了我的努力呢？！
你知道我为了这次辨论赛准备了多少份资料吗？！你知道我为了练习口音熬了多少个夜吗？！
可这些不甘和委屈，全都被单纯这两个字堵得缄口无言。
事到如今我终于承认，我一直笑嘻嘻地把幼稚这两个字不当回事，不过是为了掩盖我那可笑的自尊心，不是我不在意，而是我不敢在意。
我不是不知道沈罂看我蠢的笑话，爸爸笑我傻的调侃，彭文说我笨的无奈……
沈罂笑我幼稚，我没吭，爸爸笑我是个傻猴子，我还是没吭。
可是啊，老师，全世界都可以说我幼稚，唯独你不可以，因为
——你是我最后的信仰。
往事（八）
我变了，就连老师骗我说这次辨论赛因为与我的另一个英文口语赛相冲了，所以没让我去的这种理由，我都只是笑笑，并没有很感激学校为我所谓的争取。
我变得和沈罂一样，我开始学着抽烟，即使那不安的辛辣呛得我直咳嗽;我学着喝酒，喝那种最廉价的青岛啤酒，我喝了一瓶又一瓶，最后我抱着马桶一直犯恶心吐;我还练习说脏话，在那个讨厌的张雨婷又来挖苦我时，我毫不犹豫地怼了句：“谁她妈白莲花谁傻笔。”
张雨婷震惊了，全班同学也震惊了，只有沈罂，她只是平淡地瞥了我一眼，然后旁若无人地从后门逃课。
我紧跟其后。
沈罂骑着一辆哈雷，呼啸而过的山风刮我的脸，带来刺骨的寒意。
我们一起到了滨海，书上讲过，滨海是沿着护城河的主流，当西伯利亚的第一股寒流袭卷而来时，就是太阳折射点到滨海灯塔的周期，那种状观，是心跳所不能描述的剧烈。
就着海风，沈罂点了一支双红喜，我与她之间，隔着浓烈的烟雾，烟雾缭绕，我试图看清她的眉眼，却熏得我眼睛红得像流泪。
但我还是强忍着点了一只555，哆哆嗦嗦地吸了一口，热辣的滚烫激得我犯恶心。
可是，我还是对沈罂笑，我说：“你看，我像你吗？”
沈罂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我，眉骨淡，唇弧弯，桃花眼，明明是暖暖的长相，我却感到心如刀绞。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是从我第一次夹烟时她夺过，笑嘻嘻却强硬地掰走我手中的烟，还是从我第一次喝得烂醉如泥时她陪着我喝了一杯又一杯，又或是我私下传小纸条时说脏话时，她一言不发地替我收好纸条……
大概就是从我开始点起那烟雾缭绕时，我们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吧。
——再见了，沈罂。
往事（九）
那天过后，我没抽烟，也没喝酒，独自一个人在咖啡馆待到半夜，谁的电话都没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却没想到，
我推开门，看见母亲穿着睡衣正和一个男人拥抱。
“茉茉，你怎么回来了？”母亲的动作滞住了。
我面无表情，手指却用力攥的手指发红。
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沈罂的父亲。
——真可笑，一幕幕回忆闪现在我脑海里，那举止间的亲呢，不经意间的情愫，还有沈罂那看不透的表情……
其实我早该发现的。
如果可以，我真想撕心裂肺地质问他们：你是我妈妈吗？！你是沈教授吗？！为什么每一个都在骗我？！沈罂骗我说让我变成熟，老师骗我说是为了参加更好的比赛，就连你们也在骗我，还在上演着夫妻和睦的假象！
事到如今，我终于承认，我之所以想要变得和沈罂一样，就是因为两个字，
——成熟。
往事（十）
后来呢，我只知道我坐在茶桌上，对面的百叶窗漏进了寒意的月光，我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影影绰绰间，我听见妈妈说，“茉茉，如你所见，我和你沈叔叔已经组成了一个新家庭，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我下意识冒出了一句：“那沈罂呢？”
声音顿停，似能听到秋蝉似有若无的低诉。
妈妈沉默了，沈教授也沉默了。
我看见沈教授摘下眼镜擦了擦，随即拍了拍妈妈低垂的肩膀。
“茉茉……”我看见妈妈抬起头，勉强对我微笑。
我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沈教授搂住妈妈微颤的身子，别过侧脸。
“小罂她，回老家了。”
往事（十一）
夜晚十一点的街道环堵萧然得死寂，阴冷的寒风要是放在往常我早就怕了，但现在我抹抹泪，咬咬牙，骑着沈罂留下的哈雷，竟也算得上是呼啸而过。
“小罂其实早就想跟你说了，她要回老家照顾她妈妈。她妈妈有精神病，一直住在医院，最近情绪闹得很激烈，生活都成了问题。她怕你接受不了，就一直没跟你说……”
“她坐的是今晚的高铁，12点发车，她让你不用送了……”
“她说要你好好的，做回自己就很好，没必要让别人成为自己的烦恼……”
“她说她希望你能和我们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
她说……
沈罂……
我以为全世界都对不起我，原来，不过是沈罂一直在迁就我。
亏我还这么傻！原来沈罂早就计划好要走了！
一想到她，我的眼泪啊，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不争气地断落下来。
可是啊，沈罂，无论如何我都要再见到你。
我死死地咬着唇，哈雷飞驰而过，终于……
到了滨海。
沈罂以前说过，她最喜欢在在晚上眺望海风，如果有一天她不见了，那么，她一定在最高的礁石上坐着。
我抬头望着六公里外的灯塔，明明暗暗的两盏灯还留着。
光点折射到海岸线边，反射出的光照亮了礁石上的沈罂。
风吹过她的烟管裤，掠起她的黑发。
我的眼睛很酸，眼眶很湿，就这样看着她。
她回头，眯着眼望着我，笑了。
“安茉，你来了。”
明明有很多话要说，见了她，我却牙齿上下打战，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她望着我，我也看着她。
哗啦~~一个浪打翻了我的脚踝，远处传来灯塔嗡鸣的声音，灭灯了。
一步，两步，三步……
我猛地扑向她怀里，死死地抱住她。
“你别走，好不好？”我几乎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乞求。
沈罂笑笑，伸手为我理了理额间的汗发，“安茉，你该长大了。”
“不，”我把头深埋到她肩上，固执又任性。
“茉茉……”
“沈罂，”我哽咽地望着她，“我承认，我之所以吸烟，之所以不学习，都是想变得和你一样受大家欢迎，我不想别人再说我幼稚，我想和你做真正的朋友，我知道我很笨，我没有天赋，可是你能不能稍微停一下等等我啊，我怕我跟不上……”
我说的断断续续，语无论次，抽抽噎噎也没把话讲清楚。
沈罂沉默了片刻，随即道：“茉茉，我离开，不只是为了我妈妈，其实我看着你现在的样子，心里总会有一种罪恶感，如果我没出现过你面前，你是不是就能安安稳稳上你的高中，没有吸烟，没有打架，没有脏话。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我，是我把你带坏了。”
“不是的，不是的，”我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
“你……”
嗡~~~~海浪涌动，最后一盏灯也灭了。
一片黑暗。
“我要走了。”沈罂笑了笑。
“不要！！”我无助又执拗地渴望能拉住她的衣角，却在黑暗中碰到一片寂静。
我想说，你走了，我也要跟着你。
我受够了这虚伪的一切，我不想活在这谎言与虚假里，我要和你，逃离这里，去一个新的天地，去找寻一片干净的土地，在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没有人攻击我们，也没有人欺骗我们……
可是啊，到了最后，我还是没说出口。
我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岩石上，连手机什么时候掉出来的我都忘了。
“嗡~~~您有一封邮件来自“沈罂com.”未读哦~~”
我怔怔了半天，这才想起来，是沈罂发给我的。
往事（十二）
“安茉，当初我们还没认识的时候，你妈妈其实找过我，她说你太单纯，没体验过勾心斗角，没经历过人情冷暖，以后出了学校是要吃亏的，所以她让我多照顾你一下……”
“你妈妈说你虽然单纯，但不傻，是个聪明的孩子，她让我告诉你，不管怎么样，她永远爱你……”
“你爸爸虽然比较大男子主义，但他也很关心你，私下银行卡他没少给你办，微信红包也没少给你发，你泡酒吧那几次，都是他偷偷塞钱给我，嘱托我要照看好你……”
“你爸爸说，如果受委屈了，就来找他，爸爸永远欢迎你……”
袅无人烟的港口上，海浪掀起无声的暗涌，带来潮湿的咸味，我紧紧地抱着手机，终是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沈茉，这个世界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坏，重要的是你怎样去看待它，如果你真的成熟，那么，你就认真地告诉我，你会好好学习，用心生活。
——好，我答应你，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往事（终）
后来，我真成了沈罂说的那样，认真学习，努力生活，成了附大的保送生，爸爸妈妈也很快离婚了，妈妈和沈教授在一起了，爸爸独自一个人去酒庄生活了，我平时就跟妈妈一起住，周末了去看爸爸……
一切都很自然平常，妈妈依然爱我，爸爸依然疼我，我还是那个阳光开朗的女孩，唯一不一样的就是，我心里，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
——沈罂
每当深夜空无一人的时候，我都会去港口的码头去坐着，吹着海风，喝着清酒，等待着沈罂的到来。
——沈罂，你快来看看，我已经成长了，在我离开滨海前，让我见你一面吧，就像个老朋友一样笑笑，彼此默契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