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月份匆匆过去，十月初五就是新帝登基后第一次举行殿试的日子。
太妃们去了行宫以后，带走了宫里大半宫人，平日里还好，科考当前，将有大批考生涌入太和殿，布置场地、准备暖炉都要耗费大量人力，这时宫里零星几口人就显得不够用了，因此各宫都抽调了人手去太和殿内帮忙。
原本各地就有几千考生，皇帝重新阅卷后，又补录了上千举子，算下来竟有上万人进京，这可得考上好几天才能考完。
又碰到了十月初一寒衣节，皇帝须得出宫到帝陵为先人扫墓烧衣，祭奠列祖列宗，这下宫女们也不得清闲了，都得去内务府跟着筹备。
幼宁给藏金阁留了人守值，便带着其他宫女去内务府帮忙。藏金阁是个清净宝地，向来活少，是以幼宁跟着忙了几天，就感到浑身疲惫，十分吃不消。
最后一天忙完，云竹几个小宫女在回藏金阁的路上忍不住议论起来：“从前还觉得宫里主子奴才不多，干活简单，捱了这一遭，还是盼着宫里多进几个人，也多几个人分担分担。”
她们是先帝驾崩前最后一批小选入宫的宫女，才入宫没几天就逢宫中巨变，这一年来，已经过惯了安稳日子。
幼宁便说起从前这皇宫的模样：“我刚入宫的时候，宫里倒是人多，一个房里睡着二三十个人，夜里紧挨着，翻身都翻不了。”
小宫女们果然惊讶起来：“姑姑，那房子和我们现在住的房子一样大吗？”
“自然的，”幼宁点了点头：“我们才进宫时，掌训姑姑教我们规矩，一百个宫女，就分了三间卧房，夜里常有人偷偷哭泣，我觉轻，总睡不好。后来分到了藏金阁，藏金阁人素来少，才觉着夜里睡觉能喘气了些。”
丹竹起初入宫的时候，也处处不适，她像是同当年的那批宫女有了共鸣：“初入宫时，唯恐出差错，又格外思乡，奴婢那时也喜欢躲起来哭鼻子。”
说着，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幼宁没有陪她们一起笑，她扭头，寻见了那轮火红的太阳。已经是太阳落山的时辰，这太阳大半都没入了宫墙之下，天色泛起暗沉的蓝。
那时夜间响起的哭声，比起思乡，更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每当有人开头，那一阵阵压抑的哭声就会此起彼伏，响彻整晚。
幼宁是从来没有哭过的。
从她上了那一辆前往皇宫的马车开始，就在心里为自己立好了墓碑，一个还在喘气的死人，是不懂得害怕，也不知道思念的。
双宁刚被改了年纪，不敢外出，孟翠桃陪着她躲在柜子里，并没有送幼宁最后一程。
先宁倒是哭了一场，但到底是男儿，很快擦干了眼泪，信誓旦旦的说，以后一定会亲自接她回家。
陆正阳去了集市上，买了幼宁想吃很久，一直都没有吃到的蜜饯。到最后，马车要起身了，他叹息着说：“你心里要是怨恨我们，也都是应该的……是爹对不住你。”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认为，这帮人入宫，就是为了去送命的。
可谁知老天爷忽然发了一次善心，这一百名五月份子时出生的小宫女入宫以后，原本药石无医眼看着命悬一线的先皇，居然奇迹般的康复了。
幼宁才忽然察觉自己又一次活了，也才开始觉得宫里日子难捱。
一直到遇到了惠王，为了跟着他多学几个字，宫里的日子才又有了盼头，哪怕最后仍要给先皇殉葬，至少她死时，又少了一件遗憾事。
“再走快些罢，再晚了，怕是要赶不上晚饭。”幼宁催了一句，小宫女们小跑起来，脚步十分的轻快。
她这才揉着发酸发痛的肩膀笑了一下：“果然是年纪小。”
再长大些，就和她如今一样，走动都呆滞。
今日的天气比起之前倒是暖了不少，夜间，幼宁回房，第一件事就是去水井边上打满了两大盆的水，点了炉子把水烧滚擦身子。
这也是她被擢升为主管宫女以后才能享受到的，从前，她只能等宫里宫女用的大澡堂开了才能去洗个热水澡，平常只能用冷水擦洗。
升为主管后，每月能领些碎炭，住处也多了火炉，才能自己烧水用热水洗漱。
最近几日她忙上忙下，出了一身臭汗，身上属实黏腻，非得擦一擦才能舒坦。
没过多久，珠儿也回来了，幼宁招呼她：“我烧好了水，你也快来擦擦身子。”
珠儿惊喜坏了，原本满脸疲色瞬间一扫而空，急忙拿来毛巾和香胰子。她边脱衣边抱怨：“我都许久没有擦身了，最近都闻着自己身上发臭。”
在宫里做事，哪有随心所欲的道理？那些跟着妃嫔伺候的宫女，偶尔还能得主子恩惠在主子洗过澡后，借着这洗澡水自己洗个澡，像她们这些没有主子的宫人，活重的时候都由不得考虑擦洗的事，只能抹些香粉盖一盖自己身上的味道。
幼宁是忍不了多日不擦洗的，从前，哪怕是天寒地冻的隆冬，她也得用冷水擦一擦才愿意上床睡觉，为此生病了数次，但她还是不长记性，还是要洗。
后来她思忖了许久才想明白，许是年幼时，无论家里条件再怎么拮据，每隔几天孟翠桃都要给双宁沐浴一次，幼宁能在她洗过以后也跟着洗一洗，久而久之就留下了擦洗的习性。
“你要是缺香膏了，就告诉我一声。”幼宁指着自己的柜子，说：“我还留了不少，都是没用过的。”
珠儿不客气的一口应下：“好。”
随后她感慨起来：“若你我位份更高些，有自己的院子，还有小宫女伺候，哪里还用得着香膏香粉，日日洗澡都可以。”
“呵呵，”幼宁被她逗笑：“你哪有那么多的炭火份例？”
珠儿梗了一下，讪讪的说：“也是，宫里也只有主子们能天天都用得起炭火烧水洗澡了。”
作者有话说：
太妃们去了行宫以后，带走了宫里大半宫人，平日里还好，科考当前，将有大批考生涌入太和殿，布置场地、准备暖炉都要耗费大量人力，这时宫里零星几口人就显得不够用了，因此各宫都抽调了人手去太和殿内帮忙。
原本各地就有几千考生，皇帝重新阅卷后，又补录了上千举子，算下来竟有上万人进京，这可得考上好几天才能考完。
又碰到了十月初一寒衣节，皇帝须得出宫到帝陵为先人扫墓烧衣，祭奠列祖列宗，这下宫女们也不得清闲了，都得去内务府跟着筹备。
幼宁给藏金阁留了人守值，便带着其他宫女去内务府帮忙。藏金阁是个清净宝地，向来活少，是以幼宁跟着忙了几天，就感到浑身疲惫，十分吃不消。
最后一天忙完，云竹几个小宫女在回藏金阁的路上忍不住议论起来：“从前还觉得宫里主子奴才不多，干活简单，捱了这一遭，还是盼着宫里多进几个人，也多几个人分担分担。”
她们是先帝驾崩前最后一批小选入宫的宫女，才入宫没几天就逢宫中巨变，这一年来，已经过惯了安稳日子。
幼宁便说起从前这皇宫的模样：“我刚入宫的时候，宫里倒是人多，一个房里睡着二三十个人，夜里紧挨着，翻身都翻不了。”
小宫女们果然惊讶起来：“姑姑，那房子和我们现在住的房子一样大吗？”
“自然的，”幼宁点了点头：“我们才进宫时，掌训姑姑教我们规矩，一百个宫女，就分了三间卧房，夜里常有人偷偷哭泣，我觉轻，总睡不好。后来分到了藏金阁，藏金阁人素来少，才觉着夜里睡觉能喘气了些。”
丹竹起初入宫的时候，也处处不适，她像是同当年的那批宫女有了共鸣：“初入宫时，唯恐出差错，又格外思乡，奴婢那时也喜欢躲起来哭鼻子。”
说着，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幼宁没有陪她们一起笑，她扭头，寻见了那轮火红的太阳。已经是太阳落山的时辰，这太阳大半都没入了宫墙之下，天色泛起暗沉的蓝。
那时夜间响起的哭声，比起思乡，更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每当有人开头，那一阵阵压抑的哭声就会此起彼伏，响彻整晚。
幼宁是从来没有哭过的。
从她上了那一辆前往皇宫的马车开始，就在心里为自己立好了墓碑，一个还在喘气的死人，是不懂得害怕，也不知道思念的。
双宁刚被改了年纪，不敢外出，孟翠桃陪着她躲在柜子里，并没有送幼宁最后一程。
先宁倒是哭了一场，但到底是男儿，很快擦干了眼泪，信誓旦旦的说，以后一定会亲自接她回家。
陆正阳去了集市上，买了幼宁想吃很久，一直都没有吃到的蜜饯。到最后，马车要起身了，他叹息着说：“你心里要是怨恨我们，也都是应该的……是爹对不住你。”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认为，这帮人入宫，就是为了去送命的。
可谁知老天爷忽然发了一次善心，这一百名五月份子时出生的小宫女入宫以后，原本药石无医眼看着命悬一线的先皇，居然奇迹般的康复了。
幼宁才忽然察觉自己又一次活了，也才开始觉得宫里日子难捱。
一直到遇到了惠王，为了跟着他多学几个字，宫里的日子才又有了盼头，哪怕最后仍要给先皇殉葬，至少她死时，又少了一件遗憾事。
“再走快些罢，再晚了，怕是要赶不上晚饭。”幼宁催了一句，小宫女们小跑起来，脚步十分的轻快。
她这才揉着发酸发痛的肩膀笑了一下：“果然是年纪小。”
再长大些，就和她如今一样，走动都呆滞。
今日的天气比起之前倒是暖了不少，夜间，幼宁回房，第一件事就是去水井边上打满了两大盆的水，点了炉子把水烧滚擦身子。
这也是她被擢升为主管宫女以后才能享受到的，从前，她只能等宫里宫女用的大澡堂开了才能去洗个热水澡，平常只能用冷水擦洗。
升为主管后，每月能领些碎炭，住处也多了火炉，才能自己烧水用热水洗漱。
最近几日她忙上忙下，出了一身臭汗，身上属实黏腻，非得擦一擦才能舒坦。
没过多久，珠儿也回来了，幼宁招呼她：“我烧好了水，你也快来擦擦身子。”
珠儿惊喜坏了，原本满脸疲色瞬间一扫而空，急忙拿来毛巾和香胰子。她边脱衣边抱怨：“我都许久没有擦身了，最近都闻着自己身上发臭。”
在宫里做事，哪有随心所欲的道理？那些跟着妃嫔伺候的宫女，偶尔还能得主子恩惠在主子洗过澡后，借着这洗澡水自己洗个澡，像她们这些没有主子的宫人，活重的时候都由不得考虑擦洗的事，只能抹些香粉盖一盖自己身上的味道。
幼宁是忍不了多日不擦洗的，从前，哪怕是天寒地冻的隆冬，她也得用冷水擦一擦才愿意上床睡觉，为此生病了数次，但她还是不长记性，还是要洗。
后来她思忖了许久才想明白，许是年幼时，无论家里条件再怎么拮据，每隔几天孟翠桃都要给双宁沐浴一次，幼宁能在她洗过以后也跟着洗一洗，久而久之就留下了擦洗的习性。
“你要是缺香膏了，就告诉我一声。”幼宁指着自己的柜子，说：“我还留了不少，都是没用过的。”
珠儿不客气的一口应下：“好。”
随后她感慨起来：“若你我位份更高些，有自己的院子，还有小宫女伺候，哪里还用得着香膏香粉，日日洗澡都可以。”
“呵呵，”幼宁被她逗笑：“你哪有那么多的炭火份例？”
珠儿梗了一下，讪讪的说：“也是，宫里也只有主子们能天天都用得起炭火烧水洗澡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