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先皇的太妃们在先皇驾崩以后都送到了旁的行宫里颐养天年,皇帝妃嫔少,又没有子嗣,宫人伺候的主子就少,日子过得倒也舒坦。

  小宫女们干完了活,又耐不住清闲,便偷偷找了隐蔽位置翻花绳玩,笑声清脆可爱,给这死气沉沉的皇宫里增添了几分活力。

  幼宁当年入宫时,宫女们就没有这样的闲情,每日提心吊胆,生怕在睡梦中被人砍掉脑袋,如今听着她们欢快的笑声,既觉得欣慰,又感到嫉妒。

  看她们玩了一阵,幼宁便感到无趣了,她顺着楼梯上了二楼,一抬眼便看见曹公公正盯着昨日皇帝看过的殿试考题瞧。

  听见幼宁上楼的脚步声,曹公公惊慌了一下,赶紧将案卷收起,赔着笑道:“咱家见陛下昨日研究多时,也有些好奇,姑姑可别说与旁人听,免得招人笑话。”

  “这有什么,公公有学问,看得懂题,宫里人人都羡慕呢。”

  曹公公是听不得吹捧的,闻言自得起来:“咱家不是胡诌,要不是当年进了宫,现在咱家怎么着,也能考上秀才!”

  他摇着头叹息:“可惜,家道中落了啊……”

  他边嗟叹,边摇摇晃晃的走下楼去。

  曹公公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在这宫里,他一个阉人已经没了施展的机会。倒是确实写了一手好字,藏金阁的珍宝名录都是曹公公一人撰写的,呈给陛下时,陛下都对他称赞有加。

  幼宁入宫时,曹公公也已经入宫多年,此人向来没什么远大志向,也不做小人行径,胆小又爱溜须拍马,为人倒是宽厚。

  这还是幼宁第一次发现,曹公公身上也有郁郁不得志的地方。

  许是文人都有书生意气,一天是读书人,就一辈子都带着读书人的脾性。

  兄长先宁当年就是这样,才读了半年私塾,回到家里时就满嘴之乎者也、仁义道德,眼里容不下半点不平之事。

  也托了他的福,幼宁头一次吃到肉大的鸡腿,以往家中杀了鸡,鸡腿都是分给兄长和双宁的,幼宁有时能从爹那里分到一个鸡翅膀,更多时候,是啃双宁不喜欢的鸡爪。

  直到那一天,先宁皱着眉头,一脸不悦的把自己碗中的鸡腿夹给了幼宁。

  孟翠桃当然不满,呵责他:“怎么?读了几天圣贤书,觉得自己精贵了?吃个饭还挑三拣四的!”

  先宁鼓着脸与她对峙:“娘才是,都是娘亲的孩子,为什么好事从来轮不到幼宁?我不吃,我要幼宁吃。”

  孟翠桃几欲张嘴,无法辩驳,脸色难看极了,她摔着筷子,骂道:“爱吃不吃!”

  幼宁第一次吃鸡腿,觉得那鸡腿难吃极了。

  到她进宫前一天,大约是爹娘心中有愧,从集市上买了两只大母鸡,一只炖了肉,另一只熬了汤,好东西都盛到了幼宁的碗里。

  幼宁味同嚼蜡,没滋没味的吃过了这最后一餐。

  也是先宁红着眼眶,紧紧握着拳头对幼宁说:“幼宁,你别怕,哥哥好好读书,将来考大官,一定风风光光把你接回来。”

  也不知道先宁如今考到了功名没有,是不是像曹公公一样,读了书却无处施展,只能躲在暗处感怀。

  ……

  礼部又呈了折子,催皇帝把殿试的考题赶紧拟出来。皇帝握着朱笔,迟迟无法下笔批阅,眉头微皱,很是烦闷。

  崔公公立在一旁替他研磨,见状道:“陛下昨日也看了往年的考题,还感到为难吗?”

  “难呐。”他将笔放下,叹息着饮了一口茶水。

  “而今局势看着太平,实则暗潮汹涌。大夏国屡屡进犯我朝边境,看似归顺的琉邦和甸郡也是暗地里小动作不断,更有奸人仍在军营里生事,偷扣军晌动摇军心……可这些事,都不能当做考题。”

  “再看黎民百姓,仍处水火,因大旱收成大减,穷人食不果腹,民不聊生,可你看看京城,依然是夜夜笙歌,挥金如土。”

  皇帝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这些年的考题大多围绕百姓,考生答复大同小异,不过是看谁词藻华丽,卖弄学问的人多,实际考量民情的人少,朕不想再看到纸上谈兵的废话!”

  按照旧制,科考原定于每年四月份,偶尔会挪到五月份,那段时间天气不冷不热,考生不易生病,天灾人祸也少,最适合考生进京赶考。

  但先皇于上一年四月中旬驾崩,恰好撞上了殿试时间,又正赶上时局动荡,于是那一年科举便延后到了今年的十月份。

  这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场殿试,亦是难得能补足朝堂空缺的机会,皇帝只想看到学子们为了黎民百姓各自出言献策,而不是看到漫卷空话。

  皇帝的脸色又渐渐缓和起来:“不过,会试里有一位陆姓考生,倒是个难得敢说真话的。”

  那位陆姓考生在考卷上大骂钦天监草菅人命,为非作歹,不仅诱骗先帝沉迷修仙长生之术荒废朝政,还在先帝身体染恙后煽动先帝召上百名五月份子时出生的十岁女童进宫替先帝制衡阴阳,导致民间黎民百姓痛失爱女,民不聊生。

  文末此人大胆执言,百姓乃国之根基,轻视百姓无异于拱手相让江山。

  如此违逆之言自然是吓坏了当时监考的礼部官员,莫说让他通过考试,就连试卷都直接压入箱底,盖上层层封条,若非新帝重新启卷查看了所有试卷,这位陆姓考生一生也只能当个举人。

  “是,忠言逆耳,若朝中多有几个敢说真话的大臣,陛下自然也用不着如此劳累。”崔公公又给他把茶水填满。

  随后他忍不住悄悄看了皇帝一眼。藏金阁的那位幼宁姑姑,就是五月份子时出生,十岁时进宫。

  皇上与这篇文章共情,与幼宁姑姑也未必没有关系。

  正想着,天气突然阴沉起来,院落里卷起一阵一阵的风,带着树上残留的几片金黄叶片四处作乱。

  这最后一场秋雨,终于到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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