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净土敛余恨
元澈进屋时，净元太师正在里间烧香，听见门声问道：“是子净来了吗？你让他等一会，我一会就去外间。”
“不是，外面有一个年轻的公子说自己母亲是太师的旧交，让我将此信交到您手里。我看着那公子不是一般小门小户，应当不是什么骗子，便自作主张帮他把信递进来了。”
净元太师也没太在意：“那就有劳你了，帮我把信放在外间的机案上就行。”
元澈去了外间，净元随口问了一句：“元澈，上面的署名是谁啊？”
“是....苏陈氏书。”元澈答了一句，等了一会没听见净元太师回音，便对着里间喊了一声：“那太师，我就先出去了。”
元澈出去后，屋子里一阵死寂，好像世间万物都已经化为灰烬一般。
净元太师从里间出来，平时两只看人都微眯的眼睛此时圆瞪着，里面布满了因为急火攻心而爬入的红血丝，恰如同一条条带毒的赤蛇。她的脸色煞白的像是刚从地狱走出来的孤鬼，两只手都握着拳，因为太过于用力，指甲已经嵌入了肉里，有血像一条小溪流顺着她枯瘦的腕骨回旋滴下。她两根细腿此时像是在风里颤颤巍巍的树枝，发着抖往前挪。
几步路，她走的汗如雨下。
往日的慈悲不在，脸上只剩下了恨意和狰狞。
“陈苏氏.....陈苏氏.....苏敬安！”沙哑疯魔的声音突兀的将所有的死寂都打破。禅房里的菩萨仍然笑着悲悯众生，却渡不了一意孤行困于红尘之中的僧。
—— ——
“公子，我们太师让您进去呢。不过此事不能说出去，公子也别多问，总之是对公子不好。”元澈叫陈苏进了院子，叮嘱了他两句“太师这会子看着脸色极差，您叙完旧就快些出来。”
陈苏一一应下，便随着元澈进了禅房。
檀香也掩不住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不知气味还是别的，陈苏胃里面翻江倒海。
净元自从陈苏进来，眼睛就一直盯着他，眼神仿佛要将他灼透，将过往几十年的岁月都烧个干净，吹去灰烬后，露出经年往事的一点蛛丝马迹。
“你是他的儿子？”净元开口问道，语气冷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满布燃点的火星。
陈苏仍旧彬彬有礼的回到：“是，我母亲让我问您安。”
“问我安？”净元挑眉，她原来是长公主时自然时盛气凌人的，但在寺庙中已经过了二十几载，从前的性情早已收敛，本以为所有的反骨都已经拔尽，却不想那种子一直在，只要有了适宜的条件便又肆无忌惮的生长。
她笑了笑，声音瞬息就冷下来：“你母亲巴不得我死了干净些吧。”
“您这是哪里话，怎么说也是故人。况且我母亲从来仁义...”陈苏一时不查，也有些心中气闷，好在及时止住。
“也不用明嘲暗讽的，我不知道你怎么来的南晏，只是你想从我这里将苏钰带回去，想都不要想。”
“可那是我父亲的遗愿！”
“他不配有遗愿！他就该死!”净元像是疯魔了一样站起来冲到了陈苏面前，攥住他的衣领，两只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所有恩怨都在里面酝酿着风雨。她愤怒的声音嘶哑颤抖着“他当年弃了我回去和你母亲成亲，我未婚有孕成为整个内廷的笑柄。他鸳鸯被里成双夜，我余生常伴古佛前。子净是我拼了命保下的，你敢将他带走！！你休想！你们都休想！”
净元狰狞的面容映在陈苏的眼中，他甚至有一种遇到厉鬼的胆寒，他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和这样的女子纠缠。不明白为什么他父亲与母亲本是竹马青梅，情投意合，为何出使一次南晏就再不愿意与他母亲成亲。最后竟是祖母以性命相逼，他才肯答应。
自此闷闷不乐，郁郁而终。临死时唯一的遗愿竟是让自己的兄长认祖归宗。
“净元太师，我父亲已经驾鹤西去，您与他虽然过去有怨恨，但也到底曾经有情，况且苏钰本就是我兄长，我没有擅自告诉他，是顾虑到南晏的皇家秘辛如若他知道了，对他仕途有损。晚辈愿您能成全我与我父亲的心愿。”
“有情？有情....”净元闭上眼，浑身泄了力，嘴里喃喃的念着，眼泪好像断线的珠子。
人大喜大悲时也不管什么衣冠体面，净元跌坐在地，她怎么多年想去把所有的事情淡忘，就像是将所有的不堪都收进一个破败不堪的袋子，以为如今风平浪静了，却不想陈苏像是一把剪刀，将放在角落里快要遗忘的袋子豁了一个开口，所有的过往都能倾泻而出。
那些记忆，到如今什么都没有遗忘。
当年净元是南晏的长公主，她是嫡出，身份高贵，又一直受到父皇的宠爱，向来跋扈。当年因为南晏北雁淮河境的贸易纠纷，北雁派了苏敬安出使南晏。那日夕阳暮晚，苏敬安刚出鎏金殿便与她相遇，他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她却是刚才就将这恍若谪仙的风流使臣看了个真切。
惊鸿一瞥，芳心暗许。而后风花雪月，情根深种，都顺理成章。
但是苏敬安却告诉她自己要走了，她不许，偏要嫁过去，将内廷闹了个天翻地覆。
她是长公主，千金贵体伤不得。但是苏敬安却被抓入昭狱。她父皇母后用苏敬安的性命威逼她放弃，无奈之下她只得屈从。
苏敬安走的那天与她盟誓，说分别只是一时，以后一定要回来找她，然后与她远走他乡，做一辈子的鸳鸯。
她当时坚信他会回来，只是短短的一段时间，相比于大把的青春年华，她等得起。便将她已经有孕的事情瞒下来。却不知这一等便是遥遥无期。
她怀苏钰五个月的时候，此事已经遮不住了，长公主未婚先孕，南晏百年来没出过这样的丑事。他父皇母后逼她打胎，最后以死相逼才将苏钰保住。
生下苏钰几日后，便等来了苏敬安在北雁成亲的消息。
原来情谊绵绵的情郎，一朝作了他人夫婿，所有的思念都化成了虚幻泡影。
绿蜡未舒，红玉已矣。
青灯古佛一生，她只是想逃离红尘，却一直深陷其中。她一直将苏钰带在身边，照料教导从不假手于人，直到知道这件事的人一个个离开，她也以为自己看淡了，可是如今因果终究回还。
陈苏见净元坐在地上哭的伤心，踌躇了一会，伸手想将她扶起来。
净元将他的手拍开，支撑着地面慢慢的起来。回身坐回去。
激烈的情绪退潮后总会疲累不堪，净元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了，刚才的一顿闹已经耗去了她大半的精神。
“你走吧，趁我还心软不让人取你性命。至于其他的，想都不要想，我与苏敬安势不两立，更别说他的私愿。他今日站在我面前我也会杀了他。”狠厉的话从净元的口中吐露出，语气却不似刚才般疯魔。
陈苏也看出了今日的事谈不出结果。他躬身向净元行了一个晚辈礼，叹了口气便出了禅房。
出来时向院中环顾了一周却没有看见元澈的身影，便只与元希道了别。
时日已近冬，冷气乘了西风来，钻进他衣领，陈苏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哆嗦。
远处枝桠上叶子已经稀少。
落花香丘，红消复香断，净土收艳骨。
西风吹散，落日渐次晚，残阳泣血痕。
作者有话说：
“不是，外面有一个年轻的公子说自己母亲是太师的旧交，让我将此信交到您手里。我看着那公子不是一般小门小户，应当不是什么骗子，便自作主张帮他把信递进来了。”
净元太师也没太在意：“那就有劳你了，帮我把信放在外间的机案上就行。”
元澈去了外间，净元随口问了一句：“元澈，上面的署名是谁啊？”
“是....苏陈氏书。”元澈答了一句，等了一会没听见净元太师回音，便对着里间喊了一声：“那太师，我就先出去了。”
元澈出去后，屋子里一阵死寂，好像世间万物都已经化为灰烬一般。
净元太师从里间出来，平时两只看人都微眯的眼睛此时圆瞪着，里面布满了因为急火攻心而爬入的红血丝，恰如同一条条带毒的赤蛇。她的脸色煞白的像是刚从地狱走出来的孤鬼，两只手都握着拳，因为太过于用力，指甲已经嵌入了肉里，有血像一条小溪流顺着她枯瘦的腕骨回旋滴下。她两根细腿此时像是在风里颤颤巍巍的树枝，发着抖往前挪。
几步路，她走的汗如雨下。
往日的慈悲不在，脸上只剩下了恨意和狰狞。
“陈苏氏.....陈苏氏.....苏敬安！”沙哑疯魔的声音突兀的将所有的死寂都打破。禅房里的菩萨仍然笑着悲悯众生，却渡不了一意孤行困于红尘之中的僧。
—— ——
“公子，我们太师让您进去呢。不过此事不能说出去，公子也别多问，总之是对公子不好。”元澈叫陈苏进了院子，叮嘱了他两句“太师这会子看着脸色极差，您叙完旧就快些出来。”
陈苏一一应下，便随着元澈进了禅房。
檀香也掩不住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不知气味还是别的，陈苏胃里面翻江倒海。
净元自从陈苏进来，眼睛就一直盯着他，眼神仿佛要将他灼透，将过往几十年的岁月都烧个干净，吹去灰烬后，露出经年往事的一点蛛丝马迹。
“你是他的儿子？”净元开口问道，语气冷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满布燃点的火星。
陈苏仍旧彬彬有礼的回到：“是，我母亲让我问您安。”
“问我安？”净元挑眉，她原来是长公主时自然时盛气凌人的，但在寺庙中已经过了二十几载，从前的性情早已收敛，本以为所有的反骨都已经拔尽，却不想那种子一直在，只要有了适宜的条件便又肆无忌惮的生长。
她笑了笑，声音瞬息就冷下来：“你母亲巴不得我死了干净些吧。”
“您这是哪里话，怎么说也是故人。况且我母亲从来仁义...”陈苏一时不查，也有些心中气闷，好在及时止住。
“也不用明嘲暗讽的，我不知道你怎么来的南晏，只是你想从我这里将苏钰带回去，想都不要想。”
“可那是我父亲的遗愿！”
“他不配有遗愿！他就该死!”净元像是疯魔了一样站起来冲到了陈苏面前，攥住他的衣领，两只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所有恩怨都在里面酝酿着风雨。她愤怒的声音嘶哑颤抖着“他当年弃了我回去和你母亲成亲，我未婚有孕成为整个内廷的笑柄。他鸳鸯被里成双夜，我余生常伴古佛前。子净是我拼了命保下的，你敢将他带走！！你休想！你们都休想！”
净元狰狞的面容映在陈苏的眼中，他甚至有一种遇到厉鬼的胆寒，他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和这样的女子纠缠。不明白为什么他父亲与母亲本是竹马青梅，情投意合，为何出使一次南晏就再不愿意与他母亲成亲。最后竟是祖母以性命相逼，他才肯答应。
自此闷闷不乐，郁郁而终。临死时唯一的遗愿竟是让自己的兄长认祖归宗。
“净元太师，我父亲已经驾鹤西去，您与他虽然过去有怨恨，但也到底曾经有情，况且苏钰本就是我兄长，我没有擅自告诉他，是顾虑到南晏的皇家秘辛如若他知道了，对他仕途有损。晚辈愿您能成全我与我父亲的心愿。”
“有情？有情....”净元闭上眼，浑身泄了力，嘴里喃喃的念着，眼泪好像断线的珠子。
人大喜大悲时也不管什么衣冠体面，净元跌坐在地，她怎么多年想去把所有的事情淡忘，就像是将所有的不堪都收进一个破败不堪的袋子，以为如今风平浪静了，却不想陈苏像是一把剪刀，将放在角落里快要遗忘的袋子豁了一个开口，所有的过往都能倾泻而出。
那些记忆，到如今什么都没有遗忘。
当年净元是南晏的长公主，她是嫡出，身份高贵，又一直受到父皇的宠爱，向来跋扈。当年因为南晏北雁淮河境的贸易纠纷，北雁派了苏敬安出使南晏。那日夕阳暮晚，苏敬安刚出鎏金殿便与她相遇，他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她却是刚才就将这恍若谪仙的风流使臣看了个真切。
惊鸿一瞥，芳心暗许。而后风花雪月，情根深种，都顺理成章。
但是苏敬安却告诉她自己要走了，她不许，偏要嫁过去，将内廷闹了个天翻地覆。
她是长公主，千金贵体伤不得。但是苏敬安却被抓入昭狱。她父皇母后用苏敬安的性命威逼她放弃，无奈之下她只得屈从。
苏敬安走的那天与她盟誓，说分别只是一时，以后一定要回来找她，然后与她远走他乡，做一辈子的鸳鸯。
她当时坚信他会回来，只是短短的一段时间，相比于大把的青春年华，她等得起。便将她已经有孕的事情瞒下来。却不知这一等便是遥遥无期。
她怀苏钰五个月的时候，此事已经遮不住了，长公主未婚先孕，南晏百年来没出过这样的丑事。他父皇母后逼她打胎，最后以死相逼才将苏钰保住。
生下苏钰几日后，便等来了苏敬安在北雁成亲的消息。
原来情谊绵绵的情郎，一朝作了他人夫婿，所有的思念都化成了虚幻泡影。
绿蜡未舒，红玉已矣。
青灯古佛一生，她只是想逃离红尘，却一直深陷其中。她一直将苏钰带在身边，照料教导从不假手于人，直到知道这件事的人一个个离开，她也以为自己看淡了，可是如今因果终究回还。
陈苏见净元坐在地上哭的伤心，踌躇了一会，伸手想将她扶起来。
净元将他的手拍开，支撑着地面慢慢的起来。回身坐回去。
激烈的情绪退潮后总会疲累不堪，净元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了，刚才的一顿闹已经耗去了她大半的精神。
“你走吧，趁我还心软不让人取你性命。至于其他的，想都不要想，我与苏敬安势不两立，更别说他的私愿。他今日站在我面前我也会杀了他。”狠厉的话从净元的口中吐露出，语气却不似刚才般疯魔。
陈苏也看出了今日的事谈不出结果。他躬身向净元行了一个晚辈礼，叹了口气便出了禅房。
出来时向院中环顾了一周却没有看见元澈的身影，便只与元希道了别。
时日已近冬，冷气乘了西风来，钻进他衣领，陈苏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哆嗦。
远处枝桠上叶子已经稀少。
落花香丘，红消复香断，净土收艳骨。
西风吹散，落日渐次晚，残阳泣血痕。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