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但因妄想、执著，而不能证得本有之如来智慧德相。
夏日很少有如此灰暗的清晨，灰蒙蒙的雾霭仿若凝成实体，街道上有人，但不多。林亭昆回国这些天还未曾起过这么早，不知道这样的沉默是平常还是由于天气的缘故。他本来以为要一个人去杭州，但是昨晚和林远杉讲了之后，他也说一同前去。
“你工作看上去也很清闲。”林亭昆的声音同天气一样恹恹的。
林远杉没有回这句，只是说：“你听上去心情不好。”
“早起、工作、下雨赶路、惨案。我心情沮丧是人之常情，你精力充沛才值得一问。”林亭昆揉着太阳穴望着天空，空气湿度这样高了，不知道什么具体几时才下雨。温度趋向于闷热，身上黏腻腻得难受。
“我认为人可以控制身体和情绪，让天气、事情控制我的情绪，我会觉得失去人生的掌控感而害怕。”
林亭昆偏过头，重点放在了最后一句上：“你也会感到害怕？我以为你是没有这种情绪的人。”
林远杉衣袖下的手握紧了拳头，没有看他，说：“我会，你说的那种可不是人，是怪物了。”
“你这样说也对，我以为你和老头子是同一种人，没有感情没有害怕。”同样很能伪装，或许就是怪物也不一定？
林远杉听出了里面的怨怼意味，过了会才出声：“或许是吧，其实我并不了解他。”
两人一路无言，到车站以后人多且杂，人声鼎沸，叫卖声络绎不绝。
找座位的过程中遇到了朱慧筠，费了一番口舌三人坐到了一处。朱慧筠和林亭昆是性子完全相反的两个人，每次见到她都笑吟吟的，充满了活力，声音也有生气，和林亭昆那有气无力的语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原来你也要去杭州，太巧了。”
“你怎么一个人过去，又是坐火车，人来人往的，总是不太安全。”
朱慧筠开心地说：“好哥哥，你的话我已经听了八百回了。我已经一个人去过了英国，上海到杭州又算什么呢。况且我在上海待了好些日子，实在是有些乏倦了。每日见一样的景色，一样的人，一样的办公桌，总算逮住了一个机会让我出来玩了。”
林亭昆看她把工作说得这样开心，想起林远杉那句人可以控制身体和情绪，不过想了下自己精力充沛、生龙活虎、开心快乐的样子便恶寒了一番。
“可惜咱们去的地方不一样呀，而且我也赶时间，不然我可要带你们好好玩一番。我从小在杭州长大，本来该是最好不过的向导。你们俩去的地方离西湖近，去湖上转一番，然后旁边有竹林步道，夏日葱翠里面又凉快，步道近头是灵隐寺。欸灵隐寺一定要去的！”
林亭昆点头无奈笑道：“好好好，我一定去。你说慢点，不口渴么？”
朱慧筠剪成了学生式的短发，额头被刘海盖住了更显得脸小。她本来说得开心，听到林亭昆的话脸颊飞上两片红。林亭昆自己觉得声音有气无力，但是别人听着是温柔如水，更别说他生得好看，双目总含情脉脉。
她摇头笑道：“不渴，只是亭昆，你是少见的不笑话我迷信的同龄人，说我去了英国怎么还不讲科学。”
“灵隐寺啊，我母亲以前也提到过呢，她也说很灵的。”
林远杉在一旁听着，听他提到母亲的事，想起年少时见过的一面，两人的神情重叠在一起。亭昆出国后的一年，他偶然碰到了她，她神情淡漠，说：“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著，而不能证得本有之如来智慧德相。”那是他几年里唯一一次听到她说话。
妄想、执著，抛下这两个词就能抛去痛苦？尚年轻的他不带感情地回顾了人生，觉得是什么都拥有的人才能说出这种话。
“一开始你的文章还蛮常见……不过后面就没怎么见到你。”
等林远杉回过神，重新聚焦在林亭昆身上时，发现他似乎不太对劲。虽然他一直没精神，但是现在右手轻微地颤动着，头上也冒着虚汗，明明在笑却皱着眉。就连朱慧筠也看出来了，问道：“你没事吧？”
“许是昨天吃坏了，我胃向来不怎么好，前天又喝了那么多酒……”
林远杉敏锐地感觉到和吃饭那次一样——他陷入了同样的痛苦里。朱慧筠想起身被林远杉拦住了，“你陪着他，我去要杯热水。”
等到两人入了旅馆，林亭昆一下便栽进床里不肯起来。
“你总要吃点什么，一整天就垫了几杯热汤。”
单对着林远杉，林亭昆就没了好脾气，懒得说话便不搭理人。林远杉去拉他手腕，他像受惊的猫一样叫了一声，甩开他的手，眼神也像受伤的小兽。
“别碰我。”声音却非常生硬。
“我让他们做碗粥，你有精神了吃点，嗯？”
林亭昆答应的好，但一直入夜也没出来，林远杉不放心进门，听到一些呓语，听不太清楚。他伸手摸林亭昆额头，微微发热，叹了口气，觉得这人太娇贵，想起身去拿药却被握住了手。
“不能…不要留我…一个人…”
林远杉怔住，某段早不被他记起的记忆像出闸一样奔涌出来，粘腻的哭泣声冲击他的心头。他似乎是不由自主地抱住了林亭昆，轻声安慰他：“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
“你没有…只有我一个人……永远，永远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其他人会来……”
不知是发热头晕说的话还是梦里，林远杉抱紧了他：“如果错过了什么事情，我很抱歉，但是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林亭昆仍皱着眉，转为轻微的啜泣。
林远杉轻抚着他的背，等他冷静下来了才去冲药。林亭昆母亲那句话又在他脑海里浮现，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妄想与执著，并且决意此生也不会放弃，直到他死的那一日。
夏日很少有如此灰暗的清晨，灰蒙蒙的雾霭仿若凝成实体，街道上有人，但不多。林亭昆回国这些天还未曾起过这么早，不知道这样的沉默是平常还是由于天气的缘故。他本来以为要一个人去杭州，但是昨晚和林远杉讲了之后，他也说一同前去。
“你工作看上去也很清闲。”林亭昆的声音同天气一样恹恹的。
林远杉没有回这句，只是说：“你听上去心情不好。”
“早起、工作、下雨赶路、惨案。我心情沮丧是人之常情，你精力充沛才值得一问。”林亭昆揉着太阳穴望着天空，空气湿度这样高了，不知道什么具体几时才下雨。温度趋向于闷热，身上黏腻腻得难受。
“我认为人可以控制身体和情绪，让天气、事情控制我的情绪，我会觉得失去人生的掌控感而害怕。”
林亭昆偏过头，重点放在了最后一句上：“你也会感到害怕？我以为你是没有这种情绪的人。”
林远杉衣袖下的手握紧了拳头，没有看他，说：“我会，你说的那种可不是人，是怪物了。”
“你这样说也对，我以为你和老头子是同一种人，没有感情没有害怕。”同样很能伪装，或许就是怪物也不一定？
林远杉听出了里面的怨怼意味，过了会才出声：“或许是吧，其实我并不了解他。”
两人一路无言，到车站以后人多且杂，人声鼎沸，叫卖声络绎不绝。
找座位的过程中遇到了朱慧筠，费了一番口舌三人坐到了一处。朱慧筠和林亭昆是性子完全相反的两个人，每次见到她都笑吟吟的，充满了活力，声音也有生气，和林亭昆那有气无力的语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原来你也要去杭州，太巧了。”
“你怎么一个人过去，又是坐火车，人来人往的，总是不太安全。”
朱慧筠开心地说：“好哥哥，你的话我已经听了八百回了。我已经一个人去过了英国，上海到杭州又算什么呢。况且我在上海待了好些日子，实在是有些乏倦了。每日见一样的景色，一样的人，一样的办公桌，总算逮住了一个机会让我出来玩了。”
林亭昆看她把工作说得这样开心，想起林远杉那句人可以控制身体和情绪，不过想了下自己精力充沛、生龙活虎、开心快乐的样子便恶寒了一番。
“可惜咱们去的地方不一样呀，而且我也赶时间，不然我可要带你们好好玩一番。我从小在杭州长大，本来该是最好不过的向导。你们俩去的地方离西湖近，去湖上转一番，然后旁边有竹林步道，夏日葱翠里面又凉快，步道近头是灵隐寺。欸灵隐寺一定要去的！”
林亭昆点头无奈笑道：“好好好，我一定去。你说慢点，不口渴么？”
朱慧筠剪成了学生式的短发，额头被刘海盖住了更显得脸小。她本来说得开心，听到林亭昆的话脸颊飞上两片红。林亭昆自己觉得声音有气无力，但是别人听着是温柔如水，更别说他生得好看，双目总含情脉脉。
她摇头笑道：“不渴，只是亭昆，你是少见的不笑话我迷信的同龄人，说我去了英国怎么还不讲科学。”
“灵隐寺啊，我母亲以前也提到过呢，她也说很灵的。”
林远杉在一旁听着，听他提到母亲的事，想起年少时见过的一面，两人的神情重叠在一起。亭昆出国后的一年，他偶然碰到了她，她神情淡漠，说：“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著，而不能证得本有之如来智慧德相。”那是他几年里唯一一次听到她说话。
妄想、执著，抛下这两个词就能抛去痛苦？尚年轻的他不带感情地回顾了人生，觉得是什么都拥有的人才能说出这种话。
“一开始你的文章还蛮常见……不过后面就没怎么见到你。”
等林远杉回过神，重新聚焦在林亭昆身上时，发现他似乎不太对劲。虽然他一直没精神，但是现在右手轻微地颤动着，头上也冒着虚汗，明明在笑却皱着眉。就连朱慧筠也看出来了，问道：“你没事吧？”
“许是昨天吃坏了，我胃向来不怎么好，前天又喝了那么多酒……”
林远杉敏锐地感觉到和吃饭那次一样——他陷入了同样的痛苦里。朱慧筠想起身被林远杉拦住了，“你陪着他，我去要杯热水。”
等到两人入了旅馆，林亭昆一下便栽进床里不肯起来。
“你总要吃点什么，一整天就垫了几杯热汤。”
单对着林远杉，林亭昆就没了好脾气，懒得说话便不搭理人。林远杉去拉他手腕，他像受惊的猫一样叫了一声，甩开他的手，眼神也像受伤的小兽。
“别碰我。”声音却非常生硬。
“我让他们做碗粥，你有精神了吃点，嗯？”
林亭昆答应的好，但一直入夜也没出来，林远杉不放心进门，听到一些呓语，听不太清楚。他伸手摸林亭昆额头，微微发热，叹了口气，觉得这人太娇贵，想起身去拿药却被握住了手。
“不能…不要留我…一个人…”
林远杉怔住，某段早不被他记起的记忆像出闸一样奔涌出来，粘腻的哭泣声冲击他的心头。他似乎是不由自主地抱住了林亭昆，轻声安慰他：“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
“你没有…只有我一个人……永远，永远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其他人会来……”
不知是发热头晕说的话还是梦里，林远杉抱紧了他：“如果错过了什么事情，我很抱歉，但是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林亭昆仍皱着眉，转为轻微的啜泣。
林远杉轻抚着他的背，等他冷静下来了才去冲药。林亭昆母亲那句话又在他脑海里浮现，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妄想与执著，并且决意此生也不会放弃，直到他死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