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摸瓜)

  入夜,万籁俱静,京城雄伟的轮廓掩映在夜幕之下,白日时分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皆随着夜色的降临静默了下去,夏夜晚风轻拂过巡夜卫兵整齐的步伐,飘散至远处,苍穹之下零星灯火浅浅勾勒出城郭起伏的弧线,两道黑影在夜色的遮蔽下迅速掠过夜空,在屋脊上轻点几步,翻身而下。

  楚威源和徐临漳身着一身黢黑的夜行衣,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自前日与丽娘和夏七夕深谈过后,他们二人大概知道如今京城是个什么局势,京城少女拐卖一案,朝中上下大小官员皆有参与,这绝非是在明面上可以求得结果的事了。

  徐临漳在大理寺待的那三日,探听到几分蛛丝马迹。自私下给楚威源安排下任务后,大理寺卿魏风来便一直称病再未露过面,一切事务皆由大理寺少卿何均言代理,这何均言同徐临漳一向不睦,恰逢京中又连发怪事,楚威源也不在,何均言约莫感觉这是拿捏徐临漳的好机会,愣是给他下达了最棘手的任务——清理平康坊别苑垮塌的废墟以及查探是否尚有幸存之人。

  说起这处别苑倒是个麻烦地带,它原是先皇后名下的产业,庆隆五年先国丈被指大肆侵吞农田致使百姓流离失所,后又传出有通敌卖国之嫌,数罪并罚之下抄家没族,先皇后也受牵连被废,这处别苑亦被查出苑中建制多有僭越,按理当拆。可当今陛下处置了先国丈一党,却并未下旨拆除这别苑,陛下不表态,群臣亦不敢妄动,就这么搁置到了如今。

  这项任务何均言仅给徐临漳指派了七名下手,加他在内八人要清理出占地足有一亩的别苑废墟,美其名曰“历练”,可任谁看了都知道定是故意刁难。

  徐临漳心下恼火,又明里暗里讥讽了几次何均言是“小人得志”,可官大一级压死人,再愤懑也得照办,这三日忙得是脚不沾地,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却没承想此行竟有意外收获。

  垮塌的别苑确实已无人生还,但这本就是处荒废的宅院,平时只有几位宫人在此洒扫,此番遇难者共有六人,可徐临漳发现有三具尸体十分古怪。人若是活着遭受重创,身上血气未停,伤口边缘必有充血、泛红或炎症的迹象,可是这三具尸体虽有被重物冲撞的痕迹可裂开的头颅边缘并无血瘀,定是被人杀死后再故意放于此地伪造的现场。

  经过仔细的搜寻,他发现其中一人的嘴一直是张开的,一探,果然在牙齿上发现沾染着点点血渍,显见是在临死前张口咬伤了杀他之人,此外还在垮塌的北苑处找到一块碎玉牌,牌身大部分已经碾得粉碎,压在一根横梁之下,只在中间余下一小块,隐约可看出是个字。

  请来勘探的工匠说别苑垮塌是因承重梁被白蚁所蛀导致,若是如此,房顶瓦砾应是向下垮塌堆积在一处的,可现场的瓦砾却四散开来,最远的一块甚至飞到了十尺开外,更像是被什么力量向上冲击所毁。

  徐临漳本就不相信何均言,只粗略把这些细节向他汇报了一点,谁知就是这一点何均言都不听,直言别苑就是因虫蛀垮塌的,只得按意外处置,身亡之人每人赔偿点丧葬费和抚恤金,尸身让其家人领回即可。

  他这一番动作似乎是急于想掩盖什么,生怕徐临漳再寻出新的线索,惹来麻烦。徐临漳本就不似楚威源执拗,既然少卿都说结案,他亦懒得与他争执。前日与楚威源说起此事,二人都觉得这别苑定是大有古怪,还有那一直莫名称病不出的魏风来,千头万绪不知从何查起,思索再三,二人决定就从这处别苑废墟下手,于是今夜便动身夜探废墟。

  二人翻身落地,四野俱静,幸得明月高悬,借着月华可模糊看见废墟上瓦砾四散到处杂乱不堪,半分难觅曾经别苑的踪迹。

  “不应当啊?”楚威源疑惑出声,我当时只是借着酒池中蒸腾的热气引发爆炸,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冲击力竟将整个别苑都炸毁了。

  徐临漳道:“这究竟是不是你说的那处‘酒池肉林’还不一定,你去的迎来客栈是在永平坊,而这处别苑在平康坊两坊之间还有段距离,再者,据你描述那应该是处地下建筑,同这别苑不符啊?”

  “可我引发的爆炸至少也会引人察觉吧,这几日除了这处别苑再没有其他垮塌的建筑了,那幕后之人竟能挖出暗道通向京城郊外,很可能在京城内也修有暗道,任姑娘不也说她在宵禁时分还乘坐过马车出行吗?”楚威源笃定地回道。

  夏七夕为了不让人察觉到她是夏府的人,对外都说自己姓任,是任国公府的远亲,家中因大旱遭遇饥荒只得到京城来投奔任国公,可惜族中与任国公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再加上已久未来往亲缘淡薄,任国公担心收留她会引得远亲旧部皆来投靠,故而将她拒之门外,她流落街头时为了口吃食惊动了夏府的管事这才出现了街头追击的一幕,而后自己又不幸被贼人所拐,何其可怜,说到情动处还假意掉下两滴眼泪。

  她的这番措辞可是有现实依据的,任起澜他阿爷任国公本就是个小肚鸡肠气量狭小之人,京中人尽皆知,把来投奔的落拓亲戚拒之门外,是绝对有可能发生的事。

  果然她编撰的这番遭遇获得了徐临漳和丽娘的无限同情,只有楚威源觉得这其中有点古怪,他遥想自己当日曾在任起澜的丧礼上看到这姑娘从后院翻树入院,若她真是任国公府的远亲断不必如此,但这姑娘又说她被国公府拒之门外那这翻树却又合情合理?于是他并未出言质疑,故而夏七夕暂以“任姑娘”的身份和丽娘留在徐临漳府上。

  听闻楚威源所言,徐临漳点点头:“所言有理,我们分头找找,看能否寻出破绽。”楚威源点头应和,二人借着月光分两头在垮塌的废墟上勘察。

  足搜寻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仍没发现这垮塌的别苑和迎来客栈的“酒池肉林”有什么联系,二人都有些灰心丧气,此时月上中天,空中云层散去月色又皎洁了几分。

  楚威源抬头望见废墟中的地面有一小部分没被瓦砾掩盖住的地方在月光的映照下颜色似乎比其余地面要更深一些,他起身走向那个位置,凑近一看果然略有不同,这地方的土应该是被翻动过,把下层土翻到面上来了,寻到突破口,楚威源心下大喜,随手选了一根较长的断梁使劲往此处一插,断梁毫无阻碍地插入了泥土更深处,表明这下面还有更大的空间。

  楚威源抬手招呼正在不远处搜寻的徐临漳,二人借助现场简易的工具齐心协力向下挖去,一段台阶逐渐显露出来,后段埋在泥土中向下延伸开去。

  徐临漳一时有点紧张,语气凝重道:“果然这就是那处地下暗娼馆,他们为了掩盖这件事居然把整个别苑都炸毁了,这可算是皇家别苑啊?”

  楚威源蹲下身盯着这个通道,思忖良久后回道:“凭我们两个人从这里是挖不开通道的,这京中暗道纵横交错定不止这一个入口,要在短时间内之间就完成封堵入口,炸毁别苑的举动必定需要大批人手和火药,明天我们去政事阁查查近期的人员调度和火药使用情况。”

  徐临漳点头同意,片时,楚威源眼角余光瞥到身后似有人影闪过,瞬间起身施展身法朝着那道人影追去,此人反应极快,察觉到后面有人追踪,上下腾挪打算朝院墙外翻去,楚威源先他一步抬手抓住他的小腿将他生生地拉扯下来。

  方一着地,对方心知逃不过去,眼神一闪,顺手抄起一根断木抬手便朝楚威源袭来,变故突生,楚威源反手抓起地上一块碎瓦顺手往回一送,“叮”的一声,掷出的瓦片被对方顺势斩断一分为二,碎片阻挡了对方片刻的视线,趁着这个档口楚威源身子左旋,右拳直直砸向对方的面门。

  对方抬手格挡,却不料徐临漳从后方偷袭,手刀带着劲风朝此人颈间劈去!此人前后遭受夹击无暇应对,只得偏头躲过徐临漳的手刀,楚威源趁势右手紧握成拳食指微抬突出,将周身气劲凝聚于此,正戳在对方腰眼。那人疼得“嗷”了一声,动作顷刻变形,随即发出一声惨呼,软倒在地,徐临漳趁势上前扯下对方蒙面的黑巾,待那人的面容暴露在月色中,楚、徐二人皆是一惊,这人竟是大理寺少卿何均言……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