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萧禾

蒋离不情不愿的领了命。亲眼看着小乞儿们,拿着赵予给的吊钱,感恩戴德的离去。而且离去的方向,还都是花柳楼、茶汤铺、瓦肆馆、等闲人聚集的地方。

  “呸!”

  等到赵予上了马车,蒋离实在没忍住,啐了口唾沫,“狗咬吕洞宾!”

  赵予在车上听到这句,微微莞尔。掀开车帘,竟是挑衅道:“军爷这么想当好人,该送佛到西,为何不领着大伙儿,一起去瞧瞧?”

  想闹事,哪有不闹得天下皆知的道理?

  这道理赵予明白,蒋离也明白。只是赵予那句“好人”分明是在拿捏蒋离。要是不应了,他不成了出工不出力的虚伪小人?

  蒋离有点憋气。

  堂堂龙卫中的枪法第一人,正经的军职,如果不是听从主子差遣,调到了暗部…

  理应是龙武骑的枪法教头!

  就算不是手掌重兵,也该出现在战场上保家卫国,当人人敬重的大英雄!

  如今竟要受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娘皮唆使…

  越想越特娘的憋屈!

  “儿郎们听令!随本将一道…”

  蒋离又啐了口唾沫,翻身上马,“护卫公主出行!”

  “是!”

  红缨枪,鹿皮腕,铁蹄马。足足三四十名宿卫军,穿着铁甲,骑着骏马,浩浩荡荡的出现在崇庆大街。

  很难不引人侧目。

  尤其是,这群向来跋扈的宿卫军,前面还有一辆领头的马车!

  马车上,赫然挂着一个“范”字的牌子。

  这么大的阵仗,莫非…

  “该不会是范公本尊出行吧?”

  “走走走,跟上去瞧瞧!”

  道旁书斋内,一位身着天青色布衣的男子听到街巷上的嘈杂声,微微侧目。脸如雕刻般的五官分明,有棱有角,极度的俊美。外表看上去好像潇洒不羁,然而眼里不时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漠视。

  一双剑眉下是一双细长的凤目,让人不小心就会陷进去。再加上高挺的鼻梁,俊美又不失舒朗。

  然而此刻,他一点薄唇微抿,莫名让人感到几分凉薄之意。

  此人,就是萧禾。

  萧禾听着身边人的议论声,放下了手中的书册,凤眸噙着一抹冷凝,逼视向马车。萧禾很清楚,范镇是有名的清流党首,又是文臣,就算想要排面,也绝不会选择与武将为伍!

  那么,会是谁呢?

  萧禾眼前,划过一张淡白梨花面…

  那人眼若桃花,艳赛芙蓉,身娇玉贵,看上去就像一阵风就能吹跑的样子。偏偏在宿卫军对他面露不善的时候,娉婷上前,以柔弱的娇躯,拦在了他身前。

  而后,回眸一笑,千娇百媚。

  “小哥哥,要不要我救你?”

  这道声音,曾如夜莺的勾引,接连三日都在萧禾的梦中出现。令他魂牵梦萦,又求而不得。

  然而此刻,仅仅十米之遥,隔着的不只是一道车帘,数十名宿卫。而是血海深仇,数万亡灵之怨,永无化解之法!

  是的,萧禾猜到了马车里坐着的人,就是柳知州与清河县主口中的宝华公主,淮阳郡王之女,赵予。

  同时,还是救他于微末时期的少女。

  可惜,也是差点害死他母亲,乃至,覆灭了萧氏全族的罪魁祸首!

  想起这件事,萧禾的记忆回到佑宁年初。

  那一场骇人听闻的蝗灾,曾造成数以万计的百姓死伤,整个陕北一带,不知多少百姓房屋被毁,良田尽损,流离失所,瘟疫纵横,甚至,不乏有人易子而食!

  然而没经历过这场灾难的人,谁能感同身受;谁能知道所谓天灾,不过人祸;谁会相信造成这一切的,不过区区六岁稚子?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她——

  赵予!

  一位被大娘娘亲口誉为“贤淑仁孝”的早慧公主!

  思及此,萧禾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自嘲。是了,他们不过区区蚁民,如何比得上宗室出身的贵女?


  思及此,萧禾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自嘲。是了,他们不过区区蚁民,如何比得上宗室出身的贵女?

  赵予造下这么大的孽,只要讨巧两句,称“降损以祷”惺惺作态的遣散几个婢女,捐赠一些钱财,反而被册封了公主。

  他们这些蚁民,马革裹尸,随便一把野火,根本不用留全尸,死后没有坟头碑文,都没有一个人关心。

  几乎无人知道,这一切祸源的起因,竟不过区区稚子为谄媚大娘娘,缔造的恶果。只因,知道这件事的当地人,大多都死绝了。

  天道何其不公?

  世道何其艰险!

  只是,当朝天子能容赵予不仁,他萧禾不能任世道不公!

  萧家上百口冤魂在天有灵,他,如何敢忘!

  萧禾双眼再度复明时,凤目里翻腾的是如海浪一样,令人惊心动魄的杀机。

  犹如命中注定般,马车的纱帘被一道葱白的手指,轻轻挑开。映入萧禾眼帘的,正是那张让他曾经魂牵梦萦三日,如今,恨之入骨的容颜!

  四目相对,萧禾眼中的恨意,锋芒毕现,那是一种恨不能生啖其肉的阴狠。出乎萧禾意料的是,本应一无所知的赵予,面对这样的目光,眼中竟流露出些许沉思,而非惊讶害怕。

  她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他恨她?

  或者…

  是知道有人恨她?

  呵!

  不愧是为一己私欲,逼得万民生不如死,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啊!

  果然目下无尘!

  她居然忘了他!

  忘了曾救过他!

  萧禾说不清楚,为什么意识到赵予可能是忘记他,将他当做某个不知名的仇敌时,心中为什么会有一丝酸涩。

  兴许是一无所有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道光,照进了他心里。或许是受尽欺凌的时候,突然感到一丝温暖,暖化了他的心。又或者是到了慕少艾的年纪,骤见牡丹真国色,无法避免的心动。

  只是…

  这一切的柔肠百转,早该在知晓赵予身份的那一刻,灰飞烟灭!

  萧禾!

  你不能心软!

  绝对不能!

  萧禾狠狠的攥紧了拳头,指甲尖深深的嵌进掌心,留下点点血痕,浑然不知疼痛。

  殊不知,萧禾的小习惯,赵予早就刻在脑海里,印在心里。萧禾这是在压抑自己,生怕自己恨得发狂,不得不用疼痛来刺激自己清醒呢。

  赵予眉眼深深,凝着萧禾望了许久,才放下帘子,隔绝了萧禾的视线。然而没人知道,帘子后的赵予,眼中满是狐疑和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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