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在我十二岁时，母亲去世了。
“使土归于土。”牧师撒下一捧土在母亲的棺材上。
“灰归于灰。”我紧紧抓着艾德琳表妹的手，我不敢哭，母亲不喜欢看到我哭。
“尘归于尘。”父亲不会为母亲流泪的，他从没爱过任何人。
“我们这样做因为我们盼望靠主耶稣基督而死的人。”姐姐们更多的是庆幸母亲的解脱，不必再受疾病和父亲的折磨。
“必定复活得永生。”
我闭上眼睛。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呜咽着哭了出来。
/////
（二）
十二月二十二日
“波洛，谢谢你让我住在这。”我坐在椅子上局促不安地搓着手。
“这没什么，Mon ami。波洛不能抛弃他的朋友。”波洛搅拌着饼干糊，“助人为乐，是吗？”他笑着把装着饼干糊的碗放到台子上，转身准备烤盘。
我微笑着看着他，看波洛做饭是一件趣事。我用手指沾了点饼干糊，“真好吃，你放了些什么？”我忍不住又偷吃了一点。
“肉桂粉、小苏打，啊，还有一点柠檬。”他把烤盘放进烤箱，“这是我自己的一个小秘方。”他把碗放回橱柜里，脱下厚手套。“黑斯廷斯，这是你在这的第一个圣诞节，我还准备了点别的招待你。”波洛一双眼睛像狡黠的猫一样，他哼着快活的圣诞颂歌转过身走进客厅。
“波洛，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也许我能……”我还未说完就被波洛气恼的声音打断了，“黑斯廷斯！”
“怎么了？”我走到他身边。
“暖气，它不再暖和了。啊，波洛的圣诞节——”他抓起电话打给白港公寓的门卫。我蹲下身检查变得冰冷的暖气，很快我就知道了问题出在哪里——在暖气底部有一小滩被铁锈染红的水，“看起来像是是管道坏了。”我站起身来对他说。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迪克先生，我的暖气不供热了。而且……”
“管道坏了，先生。”
“那管道必须修了。”
“圣诞节后才会修。”
“圣诞节后，这太令人不满意了！”
“很抱歉，我也没办法……”
“我不——”
“在假期我找不到水管工，先生。”
“我明白，我明白了。”
“很抱歉，但我什么也做不了——”
“再见，迪克先生。”
波洛不等迪克先生说完便重重放下了电话，“也许我们能去我姨妈那过圣诞，那很热闹。而且我保证那绝对暖和。”我走到波洛身边安慰地说。
“哦，谢谢你，黑斯廷斯。”波洛无可奈何的看了一眼罢工的暖气。饼干的香气飘到我们身边。可还未等波洛走进厨房，又一个电话把他拉回了客厅。
“我去拿。”我小跑进厨房，波洛叹着气拿起电话。
“赫尔克里·波洛？”
“是我，赫尔克里·波洛。你是哪位？”
“我被人威胁，我的生命有危险。”
“你被恐吓了吗，你是？”
“伯克利，约翰·伯克利。我女儿说你是全英国最好的侦探，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她夸大其词……啊，你必须来这儿看看那些胡说八道的信。”
“告诉我，伯克利先生，你的房子有中央供暖吗？”
“什么，当然有。”
“非常好，波洛明天就到。如果方便的话，请给我您的地址。”
/////
梅丽莎·伯克利走近她父亲约翰·伯克利的房门，还不等她敲门，严厉的声音就从里面传出来，“进来！”
她推开门，伯克利正坐在壁炉旁清点着她母亲的首饰。
“你来干什么。”伯克利把首饰收起来放进床头旁的保险柜。梅丽莎轻轻的握了握拳，父亲不欢迎她来这，那个女人肯定又说什么了，她想。
“今天又来了一封信。”梅丽莎把信递给她父亲，“和上一封信一样，都是一样的恐吓。”
“反正我已经把你说的那个家伙叫来了。”伯克利连看都不看就把信扔给了梅丽莎，“我想好了，过了圣诞节你就搬走。”
梅丽莎瞪大了眼睛，“不行，我走了你怎么办，谁来管你？埃文斯夫人只是秘书，她不会管你的——”梅丽莎还未说完话就被伯克利打断，他抄起一根藤条，“滚出去！”
梅丽莎低垂着头不敢看他，“你这个白眼狼，是谁把你养大的！”伯克利暴跳如雷，他挥动藤条狠狠地打在梅丽莎的手腕上。梅丽莎咬着牙眼里含着泪逃出房间，她关上门，里面传来可怕的摔东西的声音。
“梅丽莎，你父亲在里面吗？”埃文斯夫人走近她，她身上法国香水的味道让梅丽莎感到头晕眼花，“他在里面。”梅丽莎厌恶的说，随后逃似的离开了。
埃文斯夫人走进约翰·伯克利的房间，不一会里面传来两个人轻声细语的交谈声。
/////
（三）
十二月二十三日
我把我和波洛的行李放到火车的行李架上。
天气冷得出奇，早上根本打不着汽车。圣诞节的街上竟一辆出租车都没有，我和波洛不得不走到车站。两个人累坏了，波洛的坏脾气雪花一样向我袭来。
在火车上，他一句话也不说，我坐在他对面显得尴尬极了。可怜的比利时人，即使穿了那样多和厚重的衣服抵御寒冷，波洛还是蜷缩成一团不住地发抖。
谢天谢地，一个侍者来到我们身边，“可以点餐了么，先生？”
“哦，好的。”我拿起菜单，“两份棕色温莎汤，还有羊脊肉。”我偷偷的瞟了一眼波洛，“再给我的朋友来一杯热巧克力。”我微笑着说。波洛的脸色缓和了点，“黑斯廷斯，告诉我，棕色温莎汤是什么？”侍者离开后他问我。
“哦……就是，温莎的……汤。”我略含歉意的摊开手，含糊的回答了他。
“我懂了。”波洛又把自己缩回了衣服里。
侍者把一些汤用汤匙舀进波洛面前的盘子里。
我发誓波洛的脸都要皱成一团被揉过的废纸了。他拿着餐巾，嫌弃的看着食物。
“这看起来好像并不……好吃。”他对侍者说。
“先生，这就是棕色温莎汤。”
波洛把眼睛从食物上移到我的脸上，我强颜欢笑，“好吧，至少……它会比黑斯廷斯烹饪法要好吃不少。”我喝了口汤，呃，好吧……
我的味觉一定是被波洛训练的太挑剔了。
我满怀歉意的看向他，波洛正小口抿着白瓷杯里热热的巧克力。至少还有巧克力，我自我安慰着想。
我又喝了口汤，啊，这确实难以下咽——
/////
“我得走了，艾德琳。”梅丽莎放下手里的刺绣，“我得去车站接两位重要的客人。”
“不应该让弗雷迪去接吗？”
“我让他去准备些厚被子，我们的客人不喜欢太冷。”
“客人是谁？”艾德琳·阿诺德好奇的问。
“赫尔克里·波洛和他的助手黑斯廷斯上尉。”
“那个侦探！我和你一起去，我也不想留在家里。而且，那可是赫尔克里·波洛哎。”
“好啊，我想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梅丽莎·伯克利不喜欢圣诞节。
自从她的母亲玛莎·伯克利去世后，她的姐姐们就再也不回来过圣诞节了。圣诞期间的家里了无生气，梅丽莎不喜欢这样，那不是圣诞节该有的氛围。
也许今年的圣诞节会热闹些。
又飘起了雪花，今晚一定有一场暴雪，梅丽莎想。
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候车室外，两个女孩向他走去。
“黑斯廷斯上尉？我是梅丽莎·伯克利，我父亲约翰·伯克利派我来接你们。”
“哦，是的。”黑斯廷斯上尉拿起行李，艾德琳把它们装到车上。梅丽莎走进候车室，一个小个子板板正正的坐在椅子上，他穿的那样厚，简直像只胖胖的企鹅。
“波洛先生？”
比利时人看向梅丽莎，对她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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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迪，车到了，你在干嘛？”埃文斯夫人走进放满柴火的仓库，弗雷迪·埃文斯正把一垛柴火码好。
“我在想，如果客人到了，也许他们会点壁炉。今年冬天很冷——”
“柴火！柴火！我巴不得冻死那几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快走！”艾米丽·埃文斯把弗雷迪赶出仓库，“今天老头子已经把我骂一顿了，我可不想再被骂！”
“弗雷迪，把这些行李搬到客房。”梅丽莎把我们的行李从车上拿下来递给管家。我们走进房子，这屋子压抑的让人不舒服，这是一个很小的乡间别墅，只有两层。我和波洛的房间在二楼东厢。
房间里已经点燃了壁炉，波洛把手靠近火炉。
“悦动的火焰，他们总能给波洛带来温暖。”波洛盯着烧的很旺的的壁炉，喃喃自语。
高卢式的浪漫，我想。
窗外已经下起了小雪，我看向比利时人，“你觉得伯克利先生是因为什么才被恐吓？”
“黑斯廷斯，人这一生并不总是十全十美的，谁都有可能受到人身威胁。恐吓的理由是多种多样的。”赫尔克里·波洛现在就像一只懒洋洋的老猫一样靠在壁炉边上。
“好吧，也许那个伯克利先生会自己告诉你。”
“在霍兹拜克公路上，时速都跑到八十了。”
“那真快！你一定比波洛先生先到。”
“哦，是的。实际上我比他早到了半个小时。”
“这真有意思，艾德琳。”梅丽莎客套的回了一句，艾德琳却表现得很有兴趣，“到底是谁绑走了约翰尼？”她问。
“哦，当我和波洛到达那栋房子后，我们很快就知道了是谁掳走了小约翰尼。最初他们想狡辩过去，但——”
“黑斯廷斯很擅长制造悬念。”波洛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被吓了一跳。我向后看去，那双猫眼石般的眼睛正紧紧盯着我。看来他在这起居室待了有一会儿了。
“是呀。”艾德琳说。
“黑斯廷斯上尉在给我和艾德琳讲你们曾经的案子。”梅丽莎站起来倒了一杯茶递给坐在我身边的波洛，“黑斯廷斯上尉告诉我，您的收费是相当合理的。”
“真的？”波洛看向我。
“噢，我只是说了些大致情况，还没作详细说明。”
“波洛先生，我很害怕，害怕那些——那些恐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梅丽莎突然悲伤地抽泣着靠在艾德琳肩头，艾德琳搂着她轻声安慰着。
“一切都会没事的。”波洛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老波洛慈祥的凝视着她，“万事无虑，小姐。没人能伤害您父亲。”
“谢谢，十分感谢。”梅丽莎擦干眼泪，勉强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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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克里·波洛站在约翰·伯克利面前。
这条阴狠的老狐狸，用非人道的手段剥削他的工人，那血淋淋的利益充实了他的家产。他的财产已然十分丰厚，但依然住在这个又小又破的老房子里，甚至不肯出钱修缮它一番。
眼下，约翰·伯克利正仔细的打量着波洛。
“你看起来不怎么能打。”
“赫尔克里·波洛是侦探，不是拳击手，先生。”
“哦，我知道。”伯克利向前探身，“你很聪明，不是吗？我喜欢聪明人，他们总是很好共事。你是个聪明人，波洛先生。”
“谢谢。”波洛微微颔首。
“那个自以为是的小傻子，我的小梅丽莎。”伯克利突然换上一副忧愁的样子，“可怜的孩子，她一直都太敏感了，就像玛莎一样。”
“梅丽莎小姐只是担心您，那些恐吓——”
“见鬼的恐吓！”伯克利勃然大怒，“睁好你的眼睛，竖起你的耳朵，我就在这里。没人能吓唬我，以前不能，现在也不能！”伯克利露出凶狠的样子，他走到波洛跟前用一根手指狠狠戳了戳他的胸脯。
“我希望你不要多管闲事，波洛先生。这没你的事，圣诞节一过你就给我走人。”
“我希望我在这也派不上用场，伯克利先生。”波洛反唇相讥道。
波洛站在走廊，墙上一副后现代主义的油画吸引了他。埃文斯夫人站在伯克利的房间外，她摸了摸身上昂贵的狐毛领子，像只骄傲的孔雀般走进伯克利的房间。
梅丽莎向波洛走去，“我父亲没为难您吧，波洛先生，他脾气很不好。”
波洛摇摇头，“伯克利先生是个权威的人。”他把眼睛放到画上，但很明显他在想些别的。
“波洛先生，那些恐吓信——刚才弗雷迪在门口台阶上又发现了一封。”梅丽莎拿出一封信递给波洛。
波洛带上他的夹鼻眼镜端详起那封信。
“波洛先生，到我的房间里看吧，走廊上实在有些引人注目。”梅丽莎领着波洛，向二楼西侧走去。
波洛抬头看向梅丽莎房间的天花板，他皱了皱眉。一条显眼的裂痕破坏了它，在裂痕周围有一些发黄的水痕。
“我父亲一直不太喜欢我，但埃文斯夫人总能讨他欢心。”梅丽莎拿出钥匙打开手提箱，“有手腕的女人和看似精明的中年男人。我有时候真的忍不住胡思乱想。”她取出另外两封信递给波洛，波洛拆开第一封信读了起来。
“亲爱的伯克利先生：
我们已经盯上您的性命，拿出五万英镑破财免灾。”
第二封是：
“亲爱的伯克利先生：
不要把警告当儿戏，如果您还有头脑，就拿出六万英镑。”
波洛把前两封信还给梅丽莎，紧接着他打开刚刚送来的第三封信。
“亲爱的伯克利先生：
这是最后通牒，如果您在今天还不能拿出七万英镑。我们将在今晚取走您的性命。”
“七万英镑，这是一笔巨款。”波洛摘下夹鼻眼镜，略显吃惊的说。
“是的，尽管我父亲她有实力拿出这些钱。但是，”梅丽莎顿了顿，“他很吝啬，绝对不会为这种事花钱。”
“小姐，您父亲是否有仇人？”
“波洛先生，我父亲在年轻时招惹了不少人。”梅丽莎把三封信收好交给波洛，“父亲不是个好人，如果让我列出一个恐吓嫌疑人名单，我敢说我能列出几百号人。”
钟表指针指向四点。突然房间的门被推开，“梅丽莎，你想去玩雪吗？”已经穿戴整齐的艾德琳兴奋地跑到梅丽莎身边，“外面雪停了。我们有多少年没在一起玩雪了？”艾德琳期盼地看着她。
“七八年了。等我一会，艾德琳。”
梅丽莎讨厌雪，但她不想让艾德琳失落。梅丽莎摸了摸艾德琳赤褐色的头发，露出一个微笑。
/////
我从起居室出来时，已经下午三点了。艾德琳一看到雪停了就跑去找梅丽莎了。我在房子里漫无目的的乱逛，这间别墅又小又破，大概麻雀窝都比它好。我想不明白一个有钱人怎么会愿意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在东侧一间屋子外——也许是伯克利先生的房间，我听见伯克利先生在训斥某人。
“我没想到你会在我这偷钱。我告诉你，我不会再给你一分钱，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你自己想办法解决。现在给我滚出去。”
作为一名绅士，我不喜欢偷听别人的私事。我匆匆忙忙的离开了那里，回到了我的房间。
我在书架上拿了一本杂志看了起来。很快我就发现了房间的不对劲——有水滴到我的头上。我向上看去，天花板已经裂开一个小缝，融化的雪水正从那个缝隙里滴落到我的头上。
我得找到波洛还有那个管家，我苦恼的想。
“波洛，原来你在这里。”我坐到他对面，弗兰克给我倒了一杯威士忌。屋子里不算太暖和，一杯威士忌刚刚好。
“我的房间有些漏水。”我对弗雷迪说。
“我这就去看看，黑斯廷斯先生——”
乒乒乓乓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紧接着门被一把推开。“弗雷迪，我们走，老东西要我们滚。”埃文斯夫人拎着行李气冲冲的对弗雷迪说。我和波洛都站起来了，我几乎可以断定刚刚伯克利先生一定在训斥她。
弗雷迪放下酒瓶，“亲爱的，别这样，我们走了，谁来照顾伯克利先生和梅丽莎小姐。”他走到埃文斯夫人身前，陈恳的说。
“你愿意留在这就留在这，我不管你。我要走了，我要回福克斯通。”埃文斯夫人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好吧，好吧。让我送你去车站。黑斯廷斯先生，非常抱歉。”弗雷迪拿起一个箱子跟着埃文斯夫人走出别墅。
“一位捉摸不定的女士，刚刚我还听见她和伯克利先生争吵。”我走到窗前，弗雷迪正把箱子装到车上。另一边，梅丽莎和艾德琳在堆雪人。
“说真的，波洛，弗雷迪是我见过最能忍受妻子坏脾气的人。”
“黑斯廷斯，知道吗，一个丈夫，无论他妻子的行为多么令他难堪，他从来不为所动。这要么意味着他已经麻木了，不会被刺伤。”他走到我身边，注视着窗外的白雪。
“要么意味着，他知道枷锁就快要解开了。”
我和波洛靠在起居室的壁炉旁，屋子里越来越冷了。我把从伯克利先生房间外听来的对话讲给了波洛。
“这么说，有人在偷伯克利先生的钱？”他很感兴趣的说。
“是。”我想起埃文斯夫人的突然离去，“我想很可能就是埃文斯夫人。”
“不，也许吧。”波洛猫似的神秘兮兮地说。
弗雷迪很快就回来了，当我向他询问他的妻子时，他露出一副麻木的样子。
“黑斯廷斯先生，我是个天主教徒，能怎么办呢。”他这样说完后，便离开去查看房间的漏水情况了。
我和波洛回到房间，波洛把三封信放在桌子上用放大镜仔细端详着。
“这些信不是邮寄到这的，黑斯廷斯，看这些邮戳，它们是假的。尽管伪造地很巧妙，但它们还是逃不过波洛的眼睛。”他抬起头来，绿柱石般的眼睛闪闪发光。我很早就注意到，每当波洛激动时，他的眼睛就会变成漂亮的绿色，就像我在南美时见过的最好的祖母绿。
“不是邮寄来的？那它们是怎么送来的？”我问他。
“这些信是被某个人放到门口台阶上的。”
“那你一定知道是谁做的了。”我肯定地说。
“不，波洛还不清楚。灰色小细胞现在毫无头绪。”波洛竖起一根手指，“梅丽莎小姐告诉我，写恐吓信的嫌疑人得有好几百个，波洛不相信。”
“几百个！那简直是大海捞针！”我靠在桌子上有些泄气的说。
“黑斯廷斯，我们不用在干草堆里找一根针。”比利时人站起来，“现在我们该做的是去吃晚饭，波洛已经闻到晚饭的香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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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琳无聊地用餐刀刮盘子，“梅丽莎，你真该给伯克利舅舅找个医生了。”她很不高兴的说。
“如果我有钱，我会那么做的。但是他每个月只给我那么一点钱，我已经在很尽力的节省了。”梅丽莎说。
波洛和黑斯廷斯在起居室。梅丽莎走到伯克利的房门口，她本想敲门，但打电话的声音让她放下了手。
“……你好，是你吗，诺顿先生？哦，很抱歉打扰你，但是事情很着急。”
梅丽莎不由得放任自己的好奇心，站在门口偷听起来。
“我希望你能为我重新起草一份遗嘱。是的，旧的遗嘱已经有些时候了……现在情况有些变化。不不不，我不想毁了你的圣诞节，圣诞节的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来。是的，是的，我不会这么快就死的。”
梅丽莎心里五味杂陈，眼睛红红的。她太专注于她父亲的话，以至于她根本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直到那个人抓住她的手。
“梅丽莎。”艾德琳关心的看着她。
“艾德琳……你都听见了吧。”梅丽莎小声说，她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艾德琳扶着她的肩头，“我们先回你的房间。”她说。
两个女孩离开那里，波洛站在一楼大厅的拐角处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们。
梅丽莎用钥匙打开储物柜里拿出阿司匹林和安眠药的药瓶。她看了眼钟表，已经九点半了，她得赶在十点钟前把药给她父亲送过去。
“艾德琳。”梅丽莎抓着衣角眼神飘忽不定，“我回来后，你多能陪我一会儿吗？”她有些胆怯的说。
“当然。”艾德琳握住梅丽莎的手，“快去吧，我心爱的小鹿，我等你回来。”
梅丽莎看着约翰·伯克利吃下药，她拿走药瓶，准备离开。
“别走，梅丽莎。”伯克利叫住她，“到我这来。”
梅丽莎不情愿地走到他身边，伯克利把一串珍珠项链戴到她的脖子上。“多漂亮。”他喃喃地说，“你太像玛莎了。”
梅丽莎低垂着眼睛，不愿说一句话。伯克利握住她的手，“你恨我，对不对。梅丽莎，你恨我。”
“我不恨你。”梅丽莎挣脱开他，“你该睡觉了，医生告诉我你不能晚睡。”
伯克利没再说什么，梅丽莎后退两步，怨恨地哭着跑了出去——他说的对，每次想起母亲，自己就恨得不行，恨他为什么不给母亲治病，恨他为什么那么冷酷。
波洛正好站在客房门口和弗雷迪交谈，老侦探看着痛苦的梅丽莎的背影，同情地说：
“可怜的孩子。”
弗雷迪颤抖着划了一个十字，“上帝保佑她。”他说。
/////
我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和波洛睡在一张床上。
我的房间的漏水愈发严重，别墅里又只有两个房间，我只得和波洛共用一个房间。
“我想，我可以打地铺凑合一夜，这没什么。”
“不，不，不。Mon ami,在地板上睡会着凉的，你会感冒的。”波洛已经把床收拾好了，我头疼的瞅着他。波洛就不能不这么照顾人吗？
我打定了主意，等波洛一睡着，我就溜到地板上。
“黑斯廷斯，黑斯廷斯！”波洛轻轻推了我一把。
“啊，该死的德国佬！”我猛地坐起来，伸手在枕头下摸索着我的手枪。
“黑斯廷斯，这里没有德国人。”波洛平静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啊，波洛。”我不好意思极了，我看向房间里的时钟，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我想，我没有说梦话或者打鼾吧。”
“黑斯廷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听外面。”波洛把我拽起来，我们小心翼翼的打开门，“小偷？”我问他。
“不，不是。”波洛看向走廊西边，“是梅丽莎小姐。”
我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疑惑起来，“她在做什么？”
“如果我没推断错，梅丽莎小姐房间的屋顶也漏水了。”波洛转过头对我说，“你看，弗雷迪和艾德琳小姐在帮她搬东西。”
“啊，波洛先生，黑斯廷斯上尉。”梅丽莎小姐从西侧跑到东侧，她累的喘不开气，“我很抱歉打扰你们休息，等一会儿东西都搬到大厅后，我打算去找我父亲谈一谈修房顶的事。”
“这没关系，小姐。”波洛笑眯眯的对她说，梅丽莎小姐腼腆的笑了一下，随后又跑了回去。
我和波洛关上门，“我想不明白，伯克利先生这样有钱，他为什么不修一修屋顶呢？”我们坐回床上，我迷惑的问他，波洛只是摇头。
“黑斯廷斯，你有没有觉得……很冷？”
我起身摸了摸暖气，它们完全没有温度，壁炉里的火也小的可怜，波洛肯定冷的受不了。
“你在发抖，old boy.”我把我的厚睡衣脱下来给波洛披上。
“Merci beaucoup.勇敢的黑斯廷斯，可是你会感冒的。”
“哦，波洛，这种温度算不了什么。”我无所谓地说，“我一会搬到地板上睡，我很担心我会压住你。”
“mon ami,恰恰相反，你一直紧紧抱着我，这就是为什么之前波洛没有感到寒冷的原因。波洛需要你，亲爱的黑斯廷斯。”波洛深情的说。
我一时说不出话，我感觉我的脸像喝了白兰地一样发烧。“我想他们并没有那么有钱。”我转移了话题。
“不，不，不。伯克利先生绝对不缺钱，真正缺钱的是梅丽莎小姐。”波洛高卢式地耸耸肩，“她维持整个家庭的开销，但伯克利先生给的钱根本不够。所以她只好压缩了取暖、食物，她能想到的一切方面。”
“天啊，但是伯克利先生为什么这么做？”
“这就是他发家致富的方法——剥削。”波洛挑了挑眉。
“波洛先生！波洛先生！”艾德琳推开门跑了进来，“我舅舅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了。我们叫不醒他，也打不开门，他很有可能心脏病犯了。”
“天啊。”我急忙跳下床套上晨衣。我和波洛沿过道跑到伯克利的房间门口。我看见管家和梅丽莎正试着把锁卸下来。
艾德琳害怕的问我们：
“我们该怎么办？”
梅丽莎把房门把手弄得吱吱作响，但是没有用。很明显，伯克利是在里面锁上了门。所有人都清楚，一定什么事了。
“我们得撞开门。”弗雷迪说。
“想什么呢！门是橡木做的。”梅丽莎还在摆弄锁，“放在门框上的的备用钥匙到底去哪了？”
“来不及了，我们撞开它。”我说。
我和弗雷迪搬起一条长凳一起使劲猛撞房门。门很结实，我们费了很大劲也没让它松动一点。后来，我们发现在我们的努力下，它终于支撑不住了。嘎嚓一声，我和弗雷迪连人带着长凳跌跌撞撞的扑了进去，所有人涌进了房间。
波洛打开电灯，梅丽莎尖叫一声晕了过去，艾德琳急忙扶住她。我向床上看去，“天啊！”我忍不住惊呼。
“我去报警。”管家颤颤巍巍地跑下楼梯。
约翰·伯克利的身体整个弯成了骇人的拱形，他的脸变成了可怕的紫色。原本放在柜子上的玻璃杯被打翻在地，暗红色的地毯上洇出一片水渍。我注意到伯克利的右手奇怪地握成拳垂在床边，
波洛凑近伯克利的尸体，他的身上覆盖着一张纸，那上面写着：
“亲爱的伯克利先生：
我们来兑现承诺了。”
我看向壁炉上的钟表，现在是十二点十五分。
在我十二岁时，母亲去世了。
“使土归于土。”牧师撒下一捧土在母亲的棺材上。
“灰归于灰。”我紧紧抓着艾德琳表妹的手，我不敢哭，母亲不喜欢看到我哭。
“尘归于尘。”父亲不会为母亲流泪的，他从没爱过任何人。
“我们这样做因为我们盼望靠主耶稣基督而死的人。”姐姐们更多的是庆幸母亲的解脱，不必再受疾病和父亲的折磨。
“必定复活得永生。”
我闭上眼睛。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呜咽着哭了出来。
/////
（二）
十二月二十二日
“波洛，谢谢你让我住在这。”我坐在椅子上局促不安地搓着手。
“这没什么，Mon ami。波洛不能抛弃他的朋友。”波洛搅拌着饼干糊，“助人为乐，是吗？”他笑着把装着饼干糊的碗放到台子上，转身准备烤盘。
我微笑着看着他，看波洛做饭是一件趣事。我用手指沾了点饼干糊，“真好吃，你放了些什么？”我忍不住又偷吃了一点。
“肉桂粉、小苏打，啊，还有一点柠檬。”他把烤盘放进烤箱，“这是我自己的一个小秘方。”他把碗放回橱柜里，脱下厚手套。“黑斯廷斯，这是你在这的第一个圣诞节，我还准备了点别的招待你。”波洛一双眼睛像狡黠的猫一样，他哼着快活的圣诞颂歌转过身走进客厅。
“波洛，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也许我能……”我还未说完就被波洛气恼的声音打断了，“黑斯廷斯！”
“怎么了？”我走到他身边。
“暖气，它不再暖和了。啊，波洛的圣诞节——”他抓起电话打给白港公寓的门卫。我蹲下身检查变得冰冷的暖气，很快我就知道了问题出在哪里——在暖气底部有一小滩被铁锈染红的水，“看起来像是是管道坏了。”我站起身来对他说。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迪克先生，我的暖气不供热了。而且……”
“管道坏了，先生。”
“那管道必须修了。”
“圣诞节后才会修。”
“圣诞节后，这太令人不满意了！”
“很抱歉，我也没办法……”
“我不——”
“在假期我找不到水管工，先生。”
“我明白，我明白了。”
“很抱歉，但我什么也做不了——”
“再见，迪克先生。”
波洛不等迪克先生说完便重重放下了电话，“也许我们能去我姨妈那过圣诞，那很热闹。而且我保证那绝对暖和。”我走到波洛身边安慰地说。
“哦，谢谢你，黑斯廷斯。”波洛无可奈何的看了一眼罢工的暖气。饼干的香气飘到我们身边。可还未等波洛走进厨房，又一个电话把他拉回了客厅。
“我去拿。”我小跑进厨房，波洛叹着气拿起电话。
“赫尔克里·波洛？”
“是我，赫尔克里·波洛。你是哪位？”
“我被人威胁，我的生命有危险。”
“你被恐吓了吗，你是？”
“伯克利，约翰·伯克利。我女儿说你是全英国最好的侦探，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她夸大其词……啊，你必须来这儿看看那些胡说八道的信。”
“告诉我，伯克利先生，你的房子有中央供暖吗？”
“什么，当然有。”
“非常好，波洛明天就到。如果方便的话，请给我您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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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丽莎·伯克利走近她父亲约翰·伯克利的房门，还不等她敲门，严厉的声音就从里面传出来，“进来！”
她推开门，伯克利正坐在壁炉旁清点着她母亲的首饰。
“你来干什么。”伯克利把首饰收起来放进床头旁的保险柜。梅丽莎轻轻的握了握拳，父亲不欢迎她来这，那个女人肯定又说什么了，她想。
“今天又来了一封信。”梅丽莎把信递给她父亲，“和上一封信一样，都是一样的恐吓。”
“反正我已经把你说的那个家伙叫来了。”伯克利连看都不看就把信扔给了梅丽莎，“我想好了，过了圣诞节你就搬走。”
梅丽莎瞪大了眼睛，“不行，我走了你怎么办，谁来管你？埃文斯夫人只是秘书，她不会管你的——”梅丽莎还未说完话就被伯克利打断，他抄起一根藤条，“滚出去！”
梅丽莎低垂着头不敢看他，“你这个白眼狼，是谁把你养大的！”伯克利暴跳如雷，他挥动藤条狠狠地打在梅丽莎的手腕上。梅丽莎咬着牙眼里含着泪逃出房间，她关上门，里面传来可怕的摔东西的声音。
“梅丽莎，你父亲在里面吗？”埃文斯夫人走近她，她身上法国香水的味道让梅丽莎感到头晕眼花，“他在里面。”梅丽莎厌恶的说，随后逃似的离开了。
埃文斯夫人走进约翰·伯克利的房间，不一会里面传来两个人轻声细语的交谈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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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十二月二十三日
我把我和波洛的行李放到火车的行李架上。
天气冷得出奇，早上根本打不着汽车。圣诞节的街上竟一辆出租车都没有，我和波洛不得不走到车站。两个人累坏了，波洛的坏脾气雪花一样向我袭来。
在火车上，他一句话也不说，我坐在他对面显得尴尬极了。可怜的比利时人，即使穿了那样多和厚重的衣服抵御寒冷，波洛还是蜷缩成一团不住地发抖。
谢天谢地，一个侍者来到我们身边，“可以点餐了么，先生？”
“哦，好的。”我拿起菜单，“两份棕色温莎汤，还有羊脊肉。”我偷偷的瞟了一眼波洛，“再给我的朋友来一杯热巧克力。”我微笑着说。波洛的脸色缓和了点，“黑斯廷斯，告诉我，棕色温莎汤是什么？”侍者离开后他问我。
“哦……就是，温莎的……汤。”我略含歉意的摊开手，含糊的回答了他。
“我懂了。”波洛又把自己缩回了衣服里。
侍者把一些汤用汤匙舀进波洛面前的盘子里。
我发誓波洛的脸都要皱成一团被揉过的废纸了。他拿着餐巾，嫌弃的看着食物。
“这看起来好像并不……好吃。”他对侍者说。
“先生，这就是棕色温莎汤。”
波洛把眼睛从食物上移到我的脸上，我强颜欢笑，“好吧，至少……它会比黑斯廷斯烹饪法要好吃不少。”我喝了口汤，呃，好吧……
我的味觉一定是被波洛训练的太挑剔了。
我满怀歉意的看向他，波洛正小口抿着白瓷杯里热热的巧克力。至少还有巧克力，我自我安慰着想。
我又喝了口汤，啊，这确实难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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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走了，艾德琳。”梅丽莎放下手里的刺绣，“我得去车站接两位重要的客人。”
“不应该让弗雷迪去接吗？”
“我让他去准备些厚被子，我们的客人不喜欢太冷。”
“客人是谁？”艾德琳·阿诺德好奇的问。
“赫尔克里·波洛和他的助手黑斯廷斯上尉。”
“那个侦探！我和你一起去，我也不想留在家里。而且，那可是赫尔克里·波洛哎。”
“好啊，我想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梅丽莎·伯克利不喜欢圣诞节。
自从她的母亲玛莎·伯克利去世后，她的姐姐们就再也不回来过圣诞节了。圣诞期间的家里了无生气，梅丽莎不喜欢这样，那不是圣诞节该有的氛围。
也许今年的圣诞节会热闹些。
又飘起了雪花，今晚一定有一场暴雪，梅丽莎想。
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候车室外，两个女孩向他走去。
“黑斯廷斯上尉？我是梅丽莎·伯克利，我父亲约翰·伯克利派我来接你们。”
“哦，是的。”黑斯廷斯上尉拿起行李，艾德琳把它们装到车上。梅丽莎走进候车室，一个小个子板板正正的坐在椅子上，他穿的那样厚，简直像只胖胖的企鹅。
“波洛先生？”
比利时人看向梅丽莎，对她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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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迪，车到了，你在干嘛？”埃文斯夫人走进放满柴火的仓库，弗雷迪·埃文斯正把一垛柴火码好。
“我在想，如果客人到了，也许他们会点壁炉。今年冬天很冷——”
“柴火！柴火！我巴不得冻死那几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快走！”艾米丽·埃文斯把弗雷迪赶出仓库，“今天老头子已经把我骂一顿了，我可不想再被骂！”
“弗雷迪，把这些行李搬到客房。”梅丽莎把我们的行李从车上拿下来递给管家。我们走进房子，这屋子压抑的让人不舒服，这是一个很小的乡间别墅，只有两层。我和波洛的房间在二楼东厢。
房间里已经点燃了壁炉，波洛把手靠近火炉。
“悦动的火焰，他们总能给波洛带来温暖。”波洛盯着烧的很旺的的壁炉，喃喃自语。
高卢式的浪漫，我想。
窗外已经下起了小雪，我看向比利时人，“你觉得伯克利先生是因为什么才被恐吓？”
“黑斯廷斯，人这一生并不总是十全十美的，谁都有可能受到人身威胁。恐吓的理由是多种多样的。”赫尔克里·波洛现在就像一只懒洋洋的老猫一样靠在壁炉边上。
“好吧，也许那个伯克利先生会自己告诉你。”
“在霍兹拜克公路上，时速都跑到八十了。”
“那真快！你一定比波洛先生先到。”
“哦，是的。实际上我比他早到了半个小时。”
“这真有意思，艾德琳。”梅丽莎客套的回了一句，艾德琳却表现得很有兴趣，“到底是谁绑走了约翰尼？”她问。
“哦，当我和波洛到达那栋房子后，我们很快就知道了是谁掳走了小约翰尼。最初他们想狡辩过去，但——”
“黑斯廷斯很擅长制造悬念。”波洛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被吓了一跳。我向后看去，那双猫眼石般的眼睛正紧紧盯着我。看来他在这起居室待了有一会儿了。
“是呀。”艾德琳说。
“黑斯廷斯上尉在给我和艾德琳讲你们曾经的案子。”梅丽莎站起来倒了一杯茶递给坐在我身边的波洛，“黑斯廷斯上尉告诉我，您的收费是相当合理的。”
“真的？”波洛看向我。
“噢，我只是说了些大致情况，还没作详细说明。”
“波洛先生，我很害怕，害怕那些——那些恐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梅丽莎突然悲伤地抽泣着靠在艾德琳肩头，艾德琳搂着她轻声安慰着。
“一切都会没事的。”波洛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老波洛慈祥的凝视着她，“万事无虑，小姐。没人能伤害您父亲。”
“谢谢，十分感谢。”梅丽莎擦干眼泪，勉强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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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克里·波洛站在约翰·伯克利面前。
这条阴狠的老狐狸，用非人道的手段剥削他的工人，那血淋淋的利益充实了他的家产。他的财产已然十分丰厚，但依然住在这个又小又破的老房子里，甚至不肯出钱修缮它一番。
眼下，约翰·伯克利正仔细的打量着波洛。
“你看起来不怎么能打。”
“赫尔克里·波洛是侦探，不是拳击手，先生。”
“哦，我知道。”伯克利向前探身，“你很聪明，不是吗？我喜欢聪明人，他们总是很好共事。你是个聪明人，波洛先生。”
“谢谢。”波洛微微颔首。
“那个自以为是的小傻子，我的小梅丽莎。”伯克利突然换上一副忧愁的样子，“可怜的孩子，她一直都太敏感了，就像玛莎一样。”
“梅丽莎小姐只是担心您，那些恐吓——”
“见鬼的恐吓！”伯克利勃然大怒，“睁好你的眼睛，竖起你的耳朵，我就在这里。没人能吓唬我，以前不能，现在也不能！”伯克利露出凶狠的样子，他走到波洛跟前用一根手指狠狠戳了戳他的胸脯。
“我希望你不要多管闲事，波洛先生。这没你的事，圣诞节一过你就给我走人。”
“我希望我在这也派不上用场，伯克利先生。”波洛反唇相讥道。
波洛站在走廊，墙上一副后现代主义的油画吸引了他。埃文斯夫人站在伯克利的房间外，她摸了摸身上昂贵的狐毛领子，像只骄傲的孔雀般走进伯克利的房间。
梅丽莎向波洛走去，“我父亲没为难您吧，波洛先生，他脾气很不好。”
波洛摇摇头，“伯克利先生是个权威的人。”他把眼睛放到画上，但很明显他在想些别的。
“波洛先生，那些恐吓信——刚才弗雷迪在门口台阶上又发现了一封。”梅丽莎拿出一封信递给波洛。
波洛带上他的夹鼻眼镜端详起那封信。
“波洛先生，到我的房间里看吧，走廊上实在有些引人注目。”梅丽莎领着波洛，向二楼西侧走去。
波洛抬头看向梅丽莎房间的天花板，他皱了皱眉。一条显眼的裂痕破坏了它，在裂痕周围有一些发黄的水痕。
“我父亲一直不太喜欢我，但埃文斯夫人总能讨他欢心。”梅丽莎拿出钥匙打开手提箱，“有手腕的女人和看似精明的中年男人。我有时候真的忍不住胡思乱想。”她取出另外两封信递给波洛，波洛拆开第一封信读了起来。
“亲爱的伯克利先生：
我们已经盯上您的性命，拿出五万英镑破财免灾。”
第二封是：
“亲爱的伯克利先生：
不要把警告当儿戏，如果您还有头脑，就拿出六万英镑。”
波洛把前两封信还给梅丽莎，紧接着他打开刚刚送来的第三封信。
“亲爱的伯克利先生：
这是最后通牒，如果您在今天还不能拿出七万英镑。我们将在今晚取走您的性命。”
“七万英镑，这是一笔巨款。”波洛摘下夹鼻眼镜，略显吃惊的说。
“是的，尽管我父亲她有实力拿出这些钱。但是，”梅丽莎顿了顿，“他很吝啬，绝对不会为这种事花钱。”
“小姐，您父亲是否有仇人？”
“波洛先生，我父亲在年轻时招惹了不少人。”梅丽莎把三封信收好交给波洛，“父亲不是个好人，如果让我列出一个恐吓嫌疑人名单，我敢说我能列出几百号人。”
钟表指针指向四点。突然房间的门被推开，“梅丽莎，你想去玩雪吗？”已经穿戴整齐的艾德琳兴奋地跑到梅丽莎身边，“外面雪停了。我们有多少年没在一起玩雪了？”艾德琳期盼地看着她。
“七八年了。等我一会，艾德琳。”
梅丽莎讨厌雪，但她不想让艾德琳失落。梅丽莎摸了摸艾德琳赤褐色的头发，露出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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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起居室出来时，已经下午三点了。艾德琳一看到雪停了就跑去找梅丽莎了。我在房子里漫无目的的乱逛，这间别墅又小又破，大概麻雀窝都比它好。我想不明白一个有钱人怎么会愿意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在东侧一间屋子外——也许是伯克利先生的房间，我听见伯克利先生在训斥某人。
“我没想到你会在我这偷钱。我告诉你，我不会再给你一分钱，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你自己想办法解决。现在给我滚出去。”
作为一名绅士，我不喜欢偷听别人的私事。我匆匆忙忙的离开了那里，回到了我的房间。
我在书架上拿了一本杂志看了起来。很快我就发现了房间的不对劲——有水滴到我的头上。我向上看去，天花板已经裂开一个小缝，融化的雪水正从那个缝隙里滴落到我的头上。
我得找到波洛还有那个管家，我苦恼的想。
“波洛，原来你在这里。”我坐到他对面，弗兰克给我倒了一杯威士忌。屋子里不算太暖和，一杯威士忌刚刚好。
“我的房间有些漏水。”我对弗雷迪说。
“我这就去看看，黑斯廷斯先生——”
乒乒乓乓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紧接着门被一把推开。“弗雷迪，我们走，老东西要我们滚。”埃文斯夫人拎着行李气冲冲的对弗雷迪说。我和波洛都站起来了，我几乎可以断定刚刚伯克利先生一定在训斥她。
弗雷迪放下酒瓶，“亲爱的，别这样，我们走了，谁来照顾伯克利先生和梅丽莎小姐。”他走到埃文斯夫人身前，陈恳的说。
“你愿意留在这就留在这，我不管你。我要走了，我要回福克斯通。”埃文斯夫人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好吧，好吧。让我送你去车站。黑斯廷斯先生，非常抱歉。”弗雷迪拿起一个箱子跟着埃文斯夫人走出别墅。
“一位捉摸不定的女士，刚刚我还听见她和伯克利先生争吵。”我走到窗前，弗雷迪正把箱子装到车上。另一边，梅丽莎和艾德琳在堆雪人。
“说真的，波洛，弗雷迪是我见过最能忍受妻子坏脾气的人。”
“黑斯廷斯，知道吗，一个丈夫，无论他妻子的行为多么令他难堪，他从来不为所动。这要么意味着他已经麻木了，不会被刺伤。”他走到我身边，注视着窗外的白雪。
“要么意味着，他知道枷锁就快要解开了。”
我和波洛靠在起居室的壁炉旁，屋子里越来越冷了。我把从伯克利先生房间外听来的对话讲给了波洛。
“这么说，有人在偷伯克利先生的钱？”他很感兴趣的说。
“是。”我想起埃文斯夫人的突然离去，“我想很可能就是埃文斯夫人。”
“不，也许吧。”波洛猫似的神秘兮兮地说。
弗雷迪很快就回来了，当我向他询问他的妻子时，他露出一副麻木的样子。
“黑斯廷斯先生，我是个天主教徒，能怎么办呢。”他这样说完后，便离开去查看房间的漏水情况了。
我和波洛回到房间，波洛把三封信放在桌子上用放大镜仔细端详着。
“这些信不是邮寄到这的，黑斯廷斯，看这些邮戳，它们是假的。尽管伪造地很巧妙，但它们还是逃不过波洛的眼睛。”他抬起头来，绿柱石般的眼睛闪闪发光。我很早就注意到，每当波洛激动时，他的眼睛就会变成漂亮的绿色，就像我在南美时见过的最好的祖母绿。
“不是邮寄来的？那它们是怎么送来的？”我问他。
“这些信是被某个人放到门口台阶上的。”
“那你一定知道是谁做的了。”我肯定地说。
“不，波洛还不清楚。灰色小细胞现在毫无头绪。”波洛竖起一根手指，“梅丽莎小姐告诉我，写恐吓信的嫌疑人得有好几百个，波洛不相信。”
“几百个！那简直是大海捞针！”我靠在桌子上有些泄气的说。
“黑斯廷斯，我们不用在干草堆里找一根针。”比利时人站起来，“现在我们该做的是去吃晚饭，波洛已经闻到晚饭的香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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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琳无聊地用餐刀刮盘子，“梅丽莎，你真该给伯克利舅舅找个医生了。”她很不高兴的说。
“如果我有钱，我会那么做的。但是他每个月只给我那么一点钱，我已经在很尽力的节省了。”梅丽莎说。
波洛和黑斯廷斯在起居室。梅丽莎走到伯克利的房门口，她本想敲门，但打电话的声音让她放下了手。
“……你好，是你吗，诺顿先生？哦，很抱歉打扰你，但是事情很着急。”
梅丽莎不由得放任自己的好奇心，站在门口偷听起来。
“我希望你能为我重新起草一份遗嘱。是的，旧的遗嘱已经有些时候了……现在情况有些变化。不不不，我不想毁了你的圣诞节，圣诞节的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来。是的，是的，我不会这么快就死的。”
梅丽莎心里五味杂陈，眼睛红红的。她太专注于她父亲的话，以至于她根本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直到那个人抓住她的手。
“梅丽莎。”艾德琳关心的看着她。
“艾德琳……你都听见了吧。”梅丽莎小声说，她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艾德琳扶着她的肩头，“我们先回你的房间。”她说。
两个女孩离开那里，波洛站在一楼大厅的拐角处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们。
梅丽莎用钥匙打开储物柜里拿出阿司匹林和安眠药的药瓶。她看了眼钟表，已经九点半了，她得赶在十点钟前把药给她父亲送过去。
“艾德琳。”梅丽莎抓着衣角眼神飘忽不定，“我回来后，你多能陪我一会儿吗？”她有些胆怯的说。
“当然。”艾德琳握住梅丽莎的手，“快去吧，我心爱的小鹿，我等你回来。”
梅丽莎看着约翰·伯克利吃下药，她拿走药瓶，准备离开。
“别走，梅丽莎。”伯克利叫住她，“到我这来。”
梅丽莎不情愿地走到他身边，伯克利把一串珍珠项链戴到她的脖子上。“多漂亮。”他喃喃地说，“你太像玛莎了。”
梅丽莎低垂着眼睛，不愿说一句话。伯克利握住她的手，“你恨我，对不对。梅丽莎，你恨我。”
“我不恨你。”梅丽莎挣脱开他，“你该睡觉了，医生告诉我你不能晚睡。”
伯克利没再说什么，梅丽莎后退两步，怨恨地哭着跑了出去——他说的对，每次想起母亲，自己就恨得不行，恨他为什么不给母亲治病，恨他为什么那么冷酷。
波洛正好站在客房门口和弗雷迪交谈，老侦探看着痛苦的梅丽莎的背影，同情地说：
“可怜的孩子。”
弗雷迪颤抖着划了一个十字，“上帝保佑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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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和波洛睡在一张床上。
我的房间的漏水愈发严重，别墅里又只有两个房间，我只得和波洛共用一个房间。
“我想，我可以打地铺凑合一夜，这没什么。”
“不，不，不。Mon ami,在地板上睡会着凉的，你会感冒的。”波洛已经把床收拾好了，我头疼的瞅着他。波洛就不能不这么照顾人吗？
我打定了主意，等波洛一睡着，我就溜到地板上。
“黑斯廷斯，黑斯廷斯！”波洛轻轻推了我一把。
“啊，该死的德国佬！”我猛地坐起来，伸手在枕头下摸索着我的手枪。
“黑斯廷斯，这里没有德国人。”波洛平静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啊，波洛。”我不好意思极了，我看向房间里的时钟，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我想，我没有说梦话或者打鼾吧。”
“黑斯廷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听外面。”波洛把我拽起来，我们小心翼翼的打开门，“小偷？”我问他。
“不，不是。”波洛看向走廊西边，“是梅丽莎小姐。”
我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疑惑起来，“她在做什么？”
“如果我没推断错，梅丽莎小姐房间的屋顶也漏水了。”波洛转过头对我说，“你看，弗雷迪和艾德琳小姐在帮她搬东西。”
“啊，波洛先生，黑斯廷斯上尉。”梅丽莎小姐从西侧跑到东侧，她累的喘不开气，“我很抱歉打扰你们休息，等一会儿东西都搬到大厅后，我打算去找我父亲谈一谈修房顶的事。”
“这没关系，小姐。”波洛笑眯眯的对她说，梅丽莎小姐腼腆的笑了一下，随后又跑了回去。
我和波洛关上门，“我想不明白，伯克利先生这样有钱，他为什么不修一修屋顶呢？”我们坐回床上，我迷惑的问他，波洛只是摇头。
“黑斯廷斯，你有没有觉得……很冷？”
我起身摸了摸暖气，它们完全没有温度，壁炉里的火也小的可怜，波洛肯定冷的受不了。
“你在发抖，old boy.”我把我的厚睡衣脱下来给波洛披上。
“Merci beaucoup.勇敢的黑斯廷斯，可是你会感冒的。”
“哦，波洛，这种温度算不了什么。”我无所谓地说，“我一会搬到地板上睡，我很担心我会压住你。”
“mon ami,恰恰相反，你一直紧紧抱着我，这就是为什么之前波洛没有感到寒冷的原因。波洛需要你，亲爱的黑斯廷斯。”波洛深情的说。
我一时说不出话，我感觉我的脸像喝了白兰地一样发烧。“我想他们并没有那么有钱。”我转移了话题。
“不，不，不。伯克利先生绝对不缺钱，真正缺钱的是梅丽莎小姐。”波洛高卢式地耸耸肩，“她维持整个家庭的开销，但伯克利先生给的钱根本不够。所以她只好压缩了取暖、食物，她能想到的一切方面。”
“天啊，但是伯克利先生为什么这么做？”
“这就是他发家致富的方法——剥削。”波洛挑了挑眉。
“波洛先生！波洛先生！”艾德琳推开门跑了进来，“我舅舅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了。我们叫不醒他，也打不开门，他很有可能心脏病犯了。”
“天啊。”我急忙跳下床套上晨衣。我和波洛沿过道跑到伯克利的房间门口。我看见管家和梅丽莎正试着把锁卸下来。
艾德琳害怕的问我们：
“我们该怎么办？”
梅丽莎把房门把手弄得吱吱作响，但是没有用。很明显，伯克利是在里面锁上了门。所有人都清楚，一定什么事了。
“我们得撞开门。”弗雷迪说。
“想什么呢！门是橡木做的。”梅丽莎还在摆弄锁，“放在门框上的的备用钥匙到底去哪了？”
“来不及了，我们撞开它。”我说。
我和弗雷迪搬起一条长凳一起使劲猛撞房门。门很结实，我们费了很大劲也没让它松动一点。后来，我们发现在我们的努力下，它终于支撑不住了。嘎嚓一声，我和弗雷迪连人带着长凳跌跌撞撞的扑了进去，所有人涌进了房间。
波洛打开电灯，梅丽莎尖叫一声晕了过去，艾德琳急忙扶住她。我向床上看去，“天啊！”我忍不住惊呼。
“我去报警。”管家颤颤巍巍地跑下楼梯。
约翰·伯克利的身体整个弯成了骇人的拱形，他的脸变成了可怕的紫色。原本放在柜子上的玻璃杯被打翻在地，暗红色的地毯上洇出一片水渍。我注意到伯克利的右手奇怪地握成拳垂在床边，
波洛凑近伯克利的尸体，他的身上覆盖着一张纸，那上面写着：
“亲爱的伯克利先生：
我们来兑现承诺了。”
我看向壁炉上的钟表，现在是十二点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