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婆子见苏婉宁走近了，直起伛偻的身子福了一福：“给大小姐请安。”
前世这柳嬷嬷多少有几分善心，不似其他恶仆欺辱她，有时苏婉宁被月嬷嬷欺侮得狠了，她还帮衬着苏婉宁说上几句好话，偶尔也劝慰苏婉宁两句，只让她在这深宅里别那么难过。
“快快起来。”苏婉宁连忙虚扶起她，“嬷嬷来这边坐下歇息，只当陪我说会子闲话解解闷儿。”说着便要邀她与自己来亭子里同坐。
柳嬷嬷再三推辞，只道自己位卑如何能与小姐同坐，于是把帕子摊开坐在石阶上与她讲话。
“早上走得急了些，也没来得及问嬷嬷姓名。”苏婉宁明知故问，柔声道。
“回小姐的话，”柳嬷嬷垂头，“老奴夫家姓柳，府里也都叫柳嬷嬷。”
苏婉宁点头若有所思，而后关切地说：“方才我见柳嬷嬷扶着腰，可是身子酸痛不爽？”
柳嬷嬷摆手：“腰疼，老毛病了。年轻时仗着自己有力气做些粗使婆子的活计，不顾身子落下病根，到老才知道受罪。”说着捶了捶自己的背，满脸叹惋悔意。
如今的苏婉宁师从流风道人习得了一身医术，自然知道柳嬷嬷腰痛是由于长久做重活搬重物导致的腰肌劳损，听了柳嬷嬷这话喜笑颜开：“这可不是巧了，我先前在外时，跟着一位乡下的老大夫学过一段时间医术。”
“有一张药方子治你这腰疼病是最好，你按我这方子抓了药来用水煎服，佐以艾灸，不出三个疗程就可大好。”
柳嬷嬷听了目瞪口呆，这大小姐讲起病理来头头是道，身上似是有无限的自信支持着，让人不由自主去信任，虽然还在拱手推脱着“怎么能如此劳烦大小姐”，暗地里却心动异常。
这腰疼病已经折磨她数年，求访了多少大夫都不管用，如若真的能治好......
“你放心。”苏婉宁微微俯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嬷嬷如今在我手下当差，我帮嬷嬷不就是帮我自己？”
她站起身扶起柳嬷嬷，柔声说道：“嬷嬷且先回去，我等等写上一张药方子交与你，等晚些你再来找扶钗取。”
“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柳嬷嬷感动得几欲落泪，昨日还只道大小姐身世可怜，流落在外十几年，爹不疼娘不爱，今日有了交集才知道大小姐人美心善，是个菩萨心肠。
苏婉宁看着柳嬷嬷感激的神色，在心里舒了口气，她这人爱憎分明，前世你对我有一分好，我如今便还你十分甘。
别了柳嬷嬷后苏婉宁回了屋子，使唤秋泉道：“替我找找文房四宝来，我想写些东西。”
秋泉心中暗疑，这野丫头混在乡下有口饭吃不饿死就不错了，估计连学都没上过，怎么突然要写字，手上却不敢怠慢，忙去书架上寻来了笔墨纸砚，而后自觉地立在桌侧磨墨，伺机留意着苏婉宁在写什么。
苏婉宁瞥她一眼，自是知晓这丫头什么心思，也不管她，只写自己的。
她写起毛笔字来并不甚多好看，但胜在认真，一笔一划，看起来也十分娟秀整齐。
只是她师父流风道人虽然医术高超，毛笔字却写得歪歪扭扭如同幼儿，还有许多错字别字。后来师父不知从哪儿搞了一根名为“钢笔”的硬笔，字虽写得龙飞凤舞起来却依旧错字连篇，还美其名曰“简体”。
苏婉宁摇了摇头，她师父是个奇人，想法做法都与常人大不相同，怎能被她轻易揣度清楚。
秋泉小心留意着苏婉宁的动作，她一个丫鬟哪有什么见识，跟着主子混了许久也不过认识三五个大字，如今只见苏婉宁挥毫泼墨潇洒极了，再仔细看向纸面，只认得什么菊花、麻黄。
若说是药方子，这丫头写的格式又与往日给主子们拿药的那种药方子不同，左不过是胡写一通。
秋泉不屑，嘴上尖酸道：“哟，咱们大小姐还懂得给人治病开方子呢。”顿一顿接着说：“只是这药呀可不能乱吃，到时候给人吃坏了怎么好？”
苏婉宁停笔盯住她看了几眼，也不说话，盯得秋泉直心底发毛，半晌才故作好心地说道：“秋泉姐姐，你莫要当我多嘴，我看你阴虚阳亢、精气虚耗，平日里又爱熬夜又不运动...长此以往，可是会影响寿数的。”
秋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不难看。
苏婉宁接着慢悠悠说道：“不如秋泉去打两桶水来锻炼锻炼身体，也好保住身体不是？”
一旁的扶钗趁机挤开秋泉，夺下墨条细细研着：“是了，这屋里有我看着呢，秋泉姐姐且放心去吧。”
秋泉面子上挂不住，臊着脸退出屋了。苏婉宁挑眉深深地看了一眼扶钗，她虽甚是喜欢这丫头性子，但毕竟只相处了小半日，到底是否可靠、能否亲信，还需再仔细考察。
下一瞬她看扶钗的磨墨姿态，先是嘴角抽动了一下，而后忍不住笑出了声：“傻丫头，哪有人磨墨整个握住墨条的？你且把食指顶在墨条上面，拿大拇指和中指夹在两侧就好。”
“况且磨的时候也不用那样大力，照你刚刚那样磨，不仅磨不出光泽来，马上这好砚台都要给你磨坏咯。”
扶钗白净的小脸刷一下染得通红，按照她的指示重新研起墨来：“小姐...莫要取笑我了，奴婢之前从未干过这个...”
“哦？”苏婉宁带着笑意边写边说，“那你有什么特长呀？”
“我...奴婢会梳头......”
苏婉宁笔下一滞，面不改色：“...确实，你早上给我梳得很好，我很喜欢。”
扶钗有些羞愧又有些高兴，不言语了，只专心磨墨。
这文房四宝是之前苏镜烟遗漏下来的东西，自然是一等一的好物，宣纸湖笔，端砚徽墨，只是苏镜烟显然不是静下心来写字的主儿，上等的漱金墨只用了一丁点儿便再没动过，想来不过是为了讨苏父欢心卖乖用的。
这样的好物，落在那种蠢笨人手里不得善用，才真真叫作浪费。
暑气透过纱窗丝丝渗进房里来，等到苏婉宁把内服外用的方子都抄下来时，扶钗已香汗淋淋，手腕不住的酸痛，差点把不住墨条。
苏婉宁伸手握住她的腕子，就着穴位轻轻搓揉着：“辛苦了。”
“不敢不敢...”扶钗有些结巴，也不敢挣开，只能由着那双软若无骨的小手揉捏着自己，那双手绵软却又蕴藏着力量，虽是凉的，却又不是像冰块那样寒得令人生厌，被揉捏的地方也发起热来，酸痛的感觉渐渐褪去了，“奴婢替小姐做事是应当的。”
收好药方后，苏婉宁打发了扶钗去洗笔洗砚，考虑到扶钗可能只会梳头，着意叮嘱了需要注意的东西——她不想这好东西糟蹋在自己手里。
现下已是黄昏时分，天边残阳将落未落，大片大片绛紫赤红的颜色泼洒在云朵上，院里的小丫鬟们开始点亮一盏盏院灯。
“小...小姐！”小丫头簪花一溜烟跑进了院子，只喊了一声小姐便喘得说不出话来。侍木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忙上前给她顺气：“怎么了，你慢些说，怎么了呀？”
“老太太她回来啦！急着要找您呢！”簪花总算缓了过来，脆生生说道。
苏婉宁心头一紧，顾不得什么礼数便往外跑去。
前世这柳嬷嬷多少有几分善心，不似其他恶仆欺辱她，有时苏婉宁被月嬷嬷欺侮得狠了，她还帮衬着苏婉宁说上几句好话，偶尔也劝慰苏婉宁两句，只让她在这深宅里别那么难过。
“快快起来。”苏婉宁连忙虚扶起她，“嬷嬷来这边坐下歇息，只当陪我说会子闲话解解闷儿。”说着便要邀她与自己来亭子里同坐。
柳嬷嬷再三推辞，只道自己位卑如何能与小姐同坐，于是把帕子摊开坐在石阶上与她讲话。
“早上走得急了些，也没来得及问嬷嬷姓名。”苏婉宁明知故问，柔声道。
“回小姐的话，”柳嬷嬷垂头，“老奴夫家姓柳，府里也都叫柳嬷嬷。”
苏婉宁点头若有所思，而后关切地说：“方才我见柳嬷嬷扶着腰，可是身子酸痛不爽？”
柳嬷嬷摆手：“腰疼，老毛病了。年轻时仗着自己有力气做些粗使婆子的活计，不顾身子落下病根，到老才知道受罪。”说着捶了捶自己的背，满脸叹惋悔意。
如今的苏婉宁师从流风道人习得了一身医术，自然知道柳嬷嬷腰痛是由于长久做重活搬重物导致的腰肌劳损，听了柳嬷嬷这话喜笑颜开：“这可不是巧了，我先前在外时，跟着一位乡下的老大夫学过一段时间医术。”
“有一张药方子治你这腰疼病是最好，你按我这方子抓了药来用水煎服，佐以艾灸，不出三个疗程就可大好。”
柳嬷嬷听了目瞪口呆，这大小姐讲起病理来头头是道，身上似是有无限的自信支持着，让人不由自主去信任，虽然还在拱手推脱着“怎么能如此劳烦大小姐”，暗地里却心动异常。
这腰疼病已经折磨她数年，求访了多少大夫都不管用，如若真的能治好......
“你放心。”苏婉宁微微俯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嬷嬷如今在我手下当差，我帮嬷嬷不就是帮我自己？”
她站起身扶起柳嬷嬷，柔声说道：“嬷嬷且先回去，我等等写上一张药方子交与你，等晚些你再来找扶钗取。”
“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柳嬷嬷感动得几欲落泪，昨日还只道大小姐身世可怜，流落在外十几年，爹不疼娘不爱，今日有了交集才知道大小姐人美心善，是个菩萨心肠。
苏婉宁看着柳嬷嬷感激的神色，在心里舒了口气，她这人爱憎分明，前世你对我有一分好，我如今便还你十分甘。
别了柳嬷嬷后苏婉宁回了屋子，使唤秋泉道：“替我找找文房四宝来，我想写些东西。”
秋泉心中暗疑，这野丫头混在乡下有口饭吃不饿死就不错了，估计连学都没上过，怎么突然要写字，手上却不敢怠慢，忙去书架上寻来了笔墨纸砚，而后自觉地立在桌侧磨墨，伺机留意着苏婉宁在写什么。
苏婉宁瞥她一眼，自是知晓这丫头什么心思，也不管她，只写自己的。
她写起毛笔字来并不甚多好看，但胜在认真，一笔一划，看起来也十分娟秀整齐。
只是她师父流风道人虽然医术高超，毛笔字却写得歪歪扭扭如同幼儿，还有许多错字别字。后来师父不知从哪儿搞了一根名为“钢笔”的硬笔，字虽写得龙飞凤舞起来却依旧错字连篇，还美其名曰“简体”。
苏婉宁摇了摇头，她师父是个奇人，想法做法都与常人大不相同，怎能被她轻易揣度清楚。
秋泉小心留意着苏婉宁的动作，她一个丫鬟哪有什么见识，跟着主子混了许久也不过认识三五个大字，如今只见苏婉宁挥毫泼墨潇洒极了，再仔细看向纸面，只认得什么菊花、麻黄。
若说是药方子，这丫头写的格式又与往日给主子们拿药的那种药方子不同，左不过是胡写一通。
秋泉不屑，嘴上尖酸道：“哟，咱们大小姐还懂得给人治病开方子呢。”顿一顿接着说：“只是这药呀可不能乱吃，到时候给人吃坏了怎么好？”
苏婉宁停笔盯住她看了几眼，也不说话，盯得秋泉直心底发毛，半晌才故作好心地说道：“秋泉姐姐，你莫要当我多嘴，我看你阴虚阳亢、精气虚耗，平日里又爱熬夜又不运动...长此以往，可是会影响寿数的。”
秋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不难看。
苏婉宁接着慢悠悠说道：“不如秋泉去打两桶水来锻炼锻炼身体，也好保住身体不是？”
一旁的扶钗趁机挤开秋泉，夺下墨条细细研着：“是了，这屋里有我看着呢，秋泉姐姐且放心去吧。”
秋泉面子上挂不住，臊着脸退出屋了。苏婉宁挑眉深深地看了一眼扶钗，她虽甚是喜欢这丫头性子，但毕竟只相处了小半日，到底是否可靠、能否亲信，还需再仔细考察。
下一瞬她看扶钗的磨墨姿态，先是嘴角抽动了一下，而后忍不住笑出了声：“傻丫头，哪有人磨墨整个握住墨条的？你且把食指顶在墨条上面，拿大拇指和中指夹在两侧就好。”
“况且磨的时候也不用那样大力，照你刚刚那样磨，不仅磨不出光泽来，马上这好砚台都要给你磨坏咯。”
扶钗白净的小脸刷一下染得通红，按照她的指示重新研起墨来：“小姐...莫要取笑我了，奴婢之前从未干过这个...”
“哦？”苏婉宁带着笑意边写边说，“那你有什么特长呀？”
“我...奴婢会梳头......”
苏婉宁笔下一滞，面不改色：“...确实，你早上给我梳得很好，我很喜欢。”
扶钗有些羞愧又有些高兴，不言语了，只专心磨墨。
这文房四宝是之前苏镜烟遗漏下来的东西，自然是一等一的好物，宣纸湖笔，端砚徽墨，只是苏镜烟显然不是静下心来写字的主儿，上等的漱金墨只用了一丁点儿便再没动过，想来不过是为了讨苏父欢心卖乖用的。
这样的好物，落在那种蠢笨人手里不得善用，才真真叫作浪费。
暑气透过纱窗丝丝渗进房里来，等到苏婉宁把内服外用的方子都抄下来时，扶钗已香汗淋淋，手腕不住的酸痛，差点把不住墨条。
苏婉宁伸手握住她的腕子，就着穴位轻轻搓揉着：“辛苦了。”
“不敢不敢...”扶钗有些结巴，也不敢挣开，只能由着那双软若无骨的小手揉捏着自己，那双手绵软却又蕴藏着力量，虽是凉的，却又不是像冰块那样寒得令人生厌，被揉捏的地方也发起热来，酸痛的感觉渐渐褪去了，“奴婢替小姐做事是应当的。”
收好药方后，苏婉宁打发了扶钗去洗笔洗砚，考虑到扶钗可能只会梳头，着意叮嘱了需要注意的东西——她不想这好东西糟蹋在自己手里。
现下已是黄昏时分，天边残阳将落未落，大片大片绛紫赤红的颜色泼洒在云朵上，院里的小丫鬟们开始点亮一盏盏院灯。
“小...小姐！”小丫头簪花一溜烟跑进了院子，只喊了一声小姐便喘得说不出话来。侍木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忙上前给她顺气：“怎么了，你慢些说，怎么了呀？”
“老太太她回来啦！急着要找您呢！”簪花总算缓了过来，脆生生说道。
苏婉宁心头一紧，顾不得什么礼数便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