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巧诈诚拙（三）
大概没有过这般黑夜，或者一百年前还是一千年前有过。冰封万里，黑云压面，目不见，只有风声呼啸。
有光，是手机的屏幕，对成诚来说这是唯一的光。没有信号，他盯着红色的消息栏，手指拂过屏上起的薄雾。
良久，他似乎看够了光，点开邮箱。来自林漠发送的图片，难懂的名词和符号挤在纸上。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支水笔和一个药盒，抖着手抄写。墨却晕开了，黑夜终于不能承受过量的寒冷，溢出了眼泪。
他攥着写满字的药盒踉跄地走回临时庇护所，径直走向最大的一个帐篷，掀开门帘小心地走进，角落的地铺上躺着脸色苍白的张予飞。
“明天，”成诚坐在他身边用气音说，“明天就有药了。”
过了一会儿，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把腿伸进被窝，坐着，这样一直捱到天微明，浅青色透过绿色的帐篷落在他双眼里，腿冻得有些麻。他伸手探了探张予飞的额头，随后掀开被子，暴露出一条肿胀的绑着血色绷带的腿，整条腿的颜色呈现紫黑。
“又严重了？”张予飞双眼浮肿，发出模糊的声音。
“没有，比昨天好。”成诚给他掖好被子，“我去打饭。”
他融进了稀疏人群，耷拉着眼皮，慢慢地蠕动。早起的多是alpha，明显的身高差叫他惹人注目，像群狮看见了猎物，更像孩子看见了新玩具。
“beta九点供餐。”有人开口了。
成诚略过他，朝着另一院区的铁丝门走去，站在士兵面前：“我找成时贤老师。”
士兵俯视他：“什么事？”
成诚的肩膀因寒冷而颤抖，从鼻子呼出粗气，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抬起下巴，眯眼笑着看他，佯作纨绔的样子，道：“我是首都大学生物专业的学生成诚，我的小组有二十多项专利和国家机密实验，指导老师之一是我的叔叔成时贤。够了吗？”
他看着士兵没有表情的脸，咽了口唾沫。
“代号。”
成诚几乎颤抖着声音：“首都大学201。”
士兵转身进了临时搭建的铁皮房，不多时出来，向成诚敬了个礼，示意他往里走。成诚背上满是冷汗，口袋里的手紧紧地攥着昨夜写东西的药盒，走得脚下生风。
临时实验室是一辆房车，大约十平米，挨着一颗倒塌的大树，车顶上的积雪是扫过不久的样子。成诚推开门，恍然心中一酸，这熟悉又陌生的玻璃制的瓶瓶罐罐，何不是这熟悉又陌生世界的一个缩影，一边提醒着他过去的辛苦与平静，一边提醒着他现在的自由与脆弱。
“你是201组的？”
“是，我……”
“你是不我侄子。”
“对，我……”
“看在陈教授的面子上我可以关照关照你。”
“成老师，请您听我说。我们组之前研究过营养剂，我想用实验方案跟您交换一个治疗位。”
“营养剂？”
“他借鉴了人工合成淀粉的步骤，还有光合作用什么的。总之，30g营养剂相当于成年人两天需要的热量。”
“专利是谁的？”
“没申请过，除了我跟组长没人知道。”
“生物学的未来。你只要一个医疗位？有这样的能耐……”
“不用，你把我朋友送走，我给你实验方案。”
成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帐篷的，他习惯性地去探张予飞的额头，凉得惊人，他赶紧握住他的手，颤抖地去探他的呼吸……
“啊……！”
雪落了，明明上午还是晴天。
张予飞的尸体烧完后，成诚从地上抓了一把灰放进塑料袋，整理了两人的东西——两张学生卡和一台没电的手机——跟成时贤去了正式救助站。
江口第三救助站设施完整，每个居民都要参与劳动，成诚傍晚到时恰好遇到中央广场放映电影，负责登记身份的alpha军官也去凑了热闹。成诚站在最后面，望着这一派灯火通明，竟涌起感谢苍天的想法。
七点时，电影忽然暂停了，有人上台用大喇叭开始念名字。成诚问了几个人：名单上的人是被政府筛选出的“未来战士”，即对未来重建工作可以做出突出贡献的人，对大部分人来说，更重要的是他们将被带去“较安全区”。他们一个一个地方找，今天恰好来到这儿。
成诚一笑，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幸运能到正式救助站，原来还有更安全的地方。
“喂，你是刚才新来吗？”军官问。
“是。”成诚走过去。
“别过来了，这天冷的。报名单的明天去临时庇护所，等明天那批被筛选过来的到了你们一块登记。”
“好，那我今天住哪儿？”
他往台上指：“你跟他们去临时间住。”
临时间是一辆卡车改的，有八张床，上下铺，枕头上有一套灰色的保暖内衣，桌上有一瓶热水，成诚简直喜极而泣，“报名单”的四个军官拿他打趣，几人就着昏暗的灯光闲聊。
“你跟谁有关系来到这儿？”一个军官问。
“恰好遇到了导师，我以前京大的。”
“首都大学啊，厉害。”
“我们名单里也有个首都大学的学生，要送去江春大学，叫什么来着？”
“张予飞。”另三个军官异口同声。
“张予飞？！”成诚一惊。
“你认识他？”
“生物学的？”成诚不太确定地问。
“生物学，201组，17号。”军官倒背如流。
成诚高兴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平静下来。
“你到底认不认识？”
“何止认识！我……”成诚忽然停下，“只有张予飞吗？201组有五个人。”
“就这一个大学生。”军官说着把名单给他，张予飞的一栏里没有照片，找他的是军事科研基地一级科研项目组长林漠。可为什么没有我？为什么不是我？
“我就是张予飞。”垂着眼，成诚说。
军官们惊讶地打量他，可后者已全然神游天外，对着一盏昏黄的灯暗自哭泣，他想见到林漠，质问他为什么，可那个答案已经隐隐在心中，叫他后悔，叫他自卑，叫他刺痛的答案——“没用”。
因为他没有用。
可这一个谎话下去，他也不得不跟着军官们走，昏天黑地不知几天过去，成诚一下车，竟然到了陆安。叫他兴奋的是遇到了沈言，乱世逢旧友，两人都心有所动，感伤世事难料。
又不知是个黎明还是黄昏，成诚拿出那一捧骨灰，喃喃自语：“我们到家了。”
有光，是手机的屏幕，对成诚来说这是唯一的光。没有信号，他盯着红色的消息栏，手指拂过屏上起的薄雾。
良久，他似乎看够了光，点开邮箱。来自林漠发送的图片，难懂的名词和符号挤在纸上。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支水笔和一个药盒，抖着手抄写。墨却晕开了，黑夜终于不能承受过量的寒冷，溢出了眼泪。
他攥着写满字的药盒踉跄地走回临时庇护所，径直走向最大的一个帐篷，掀开门帘小心地走进，角落的地铺上躺着脸色苍白的张予飞。
“明天，”成诚坐在他身边用气音说，“明天就有药了。”
过了一会儿，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把腿伸进被窝，坐着，这样一直捱到天微明，浅青色透过绿色的帐篷落在他双眼里，腿冻得有些麻。他伸手探了探张予飞的额头，随后掀开被子，暴露出一条肿胀的绑着血色绷带的腿，整条腿的颜色呈现紫黑。
“又严重了？”张予飞双眼浮肿，发出模糊的声音。
“没有，比昨天好。”成诚给他掖好被子，“我去打饭。”
他融进了稀疏人群，耷拉着眼皮，慢慢地蠕动。早起的多是alpha，明显的身高差叫他惹人注目，像群狮看见了猎物，更像孩子看见了新玩具。
“beta九点供餐。”有人开口了。
成诚略过他，朝着另一院区的铁丝门走去，站在士兵面前：“我找成时贤老师。”
士兵俯视他：“什么事？”
成诚的肩膀因寒冷而颤抖，从鼻子呼出粗气，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抬起下巴，眯眼笑着看他，佯作纨绔的样子，道：“我是首都大学生物专业的学生成诚，我的小组有二十多项专利和国家机密实验，指导老师之一是我的叔叔成时贤。够了吗？”
他看着士兵没有表情的脸，咽了口唾沫。
“代号。”
成诚几乎颤抖着声音：“首都大学201。”
士兵转身进了临时搭建的铁皮房，不多时出来，向成诚敬了个礼，示意他往里走。成诚背上满是冷汗，口袋里的手紧紧地攥着昨夜写东西的药盒，走得脚下生风。
临时实验室是一辆房车，大约十平米，挨着一颗倒塌的大树，车顶上的积雪是扫过不久的样子。成诚推开门，恍然心中一酸，这熟悉又陌生的玻璃制的瓶瓶罐罐，何不是这熟悉又陌生世界的一个缩影，一边提醒着他过去的辛苦与平静，一边提醒着他现在的自由与脆弱。
“你是201组的？”
“是，我……”
“你是不我侄子。”
“对，我……”
“看在陈教授的面子上我可以关照关照你。”
“成老师，请您听我说。我们组之前研究过营养剂，我想用实验方案跟您交换一个治疗位。”
“营养剂？”
“他借鉴了人工合成淀粉的步骤，还有光合作用什么的。总之，30g营养剂相当于成年人两天需要的热量。”
“专利是谁的？”
“没申请过，除了我跟组长没人知道。”
“生物学的未来。你只要一个医疗位？有这样的能耐……”
“不用，你把我朋友送走，我给你实验方案。”
成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帐篷的，他习惯性地去探张予飞的额头，凉得惊人，他赶紧握住他的手，颤抖地去探他的呼吸……
“啊……！”
雪落了，明明上午还是晴天。
张予飞的尸体烧完后，成诚从地上抓了一把灰放进塑料袋，整理了两人的东西——两张学生卡和一台没电的手机——跟成时贤去了正式救助站。
江口第三救助站设施完整，每个居民都要参与劳动，成诚傍晚到时恰好遇到中央广场放映电影，负责登记身份的alpha军官也去凑了热闹。成诚站在最后面，望着这一派灯火通明，竟涌起感谢苍天的想法。
七点时，电影忽然暂停了，有人上台用大喇叭开始念名字。成诚问了几个人：名单上的人是被政府筛选出的“未来战士”，即对未来重建工作可以做出突出贡献的人，对大部分人来说，更重要的是他们将被带去“较安全区”。他们一个一个地方找，今天恰好来到这儿。
成诚一笑，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幸运能到正式救助站，原来还有更安全的地方。
“喂，你是刚才新来吗？”军官问。
“是。”成诚走过去。
“别过来了，这天冷的。报名单的明天去临时庇护所，等明天那批被筛选过来的到了你们一块登记。”
“好，那我今天住哪儿？”
他往台上指：“你跟他们去临时间住。”
临时间是一辆卡车改的，有八张床，上下铺，枕头上有一套灰色的保暖内衣，桌上有一瓶热水，成诚简直喜极而泣，“报名单”的四个军官拿他打趣，几人就着昏暗的灯光闲聊。
“你跟谁有关系来到这儿？”一个军官问。
“恰好遇到了导师，我以前京大的。”
“首都大学啊，厉害。”
“我们名单里也有个首都大学的学生，要送去江春大学，叫什么来着？”
“张予飞。”另三个军官异口同声。
“张予飞？！”成诚一惊。
“你认识他？”
“生物学的？”成诚不太确定地问。
“生物学，201组，17号。”军官倒背如流。
成诚高兴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平静下来。
“你到底认不认识？”
“何止认识！我……”成诚忽然停下，“只有张予飞吗？201组有五个人。”
“就这一个大学生。”军官说着把名单给他，张予飞的一栏里没有照片，找他的是军事科研基地一级科研项目组长林漠。可为什么没有我？为什么不是我？
“我就是张予飞。”垂着眼，成诚说。
军官们惊讶地打量他，可后者已全然神游天外，对着一盏昏黄的灯暗自哭泣，他想见到林漠，质问他为什么，可那个答案已经隐隐在心中，叫他后悔，叫他自卑，叫他刺痛的答案——“没用”。
因为他没有用。
可这一个谎话下去，他也不得不跟着军官们走，昏天黑地不知几天过去，成诚一下车，竟然到了陆安。叫他兴奋的是遇到了沈言，乱世逢旧友，两人都心有所动，感伤世事难料。
又不知是个黎明还是黄昏，成诚拿出那一捧骨灰，喃喃自语：“我们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