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们不知在聊着什么,大胡子摸着他的胡子,水上川往后捋着头发,女人咬着吸管,露出洁白的牙齿。

  黄昏与黎明的交界处是永恒的黑暗,昏暗的灯光摇曳,舞池有两对如随风摇晃的穗子。她的脸一般在暗一半在明,但却感受不到旭日东升的温暖,妩媚的眼神更加妩媚,弯曲有度的鼻子光滑,没有一丝阻碍,柔嫩的嘴唇在明暗交界处若隐若现。慧生沉沦在这无力的魅惑中,祈祷在这魅力中死去,同时他也明白大胡子为什么和她幽会了。

  “这帽子还挺不错的,很舒服,暖和。”水上川端详着在手中旋转的贝雷帽。

  “哦,是你啊。”大胡子笑着拍了拍慧生的肩膀,示意让他在水上川旁边坐下。

  一双灵动的眸子紧盯着慧生,仿佛是蛇在观察猎物的体型能否一口吞下。

  她吐出信子,舌头吐出舔舐略干的嘴唇,“慧生,我听说过你。”

  慧生低着头,“意料之中。”

  她看向调酒师,“战士,请给这位先生一杯纽约酸,我则要尼格罗尼。”

  她揉了揉压出印子的手臂,没有再理会,与慧生搭话。

  “你几岁了?”她的眼神愈发的犀利,如一只猎豹在追逐猎物。

  “你比我想象中漂亮。”

  “什么嘛,我知道呀。不要转移话题哦,你几岁了?”

  “弱冠之年。”

  “水上川呢?”

  “而立之年。”水上川无奈地呷了一口生啤。

  “你呢?”水上川用手肘戳了下大胡子。

  “不惑之年。”

  “你喝这么烈的酒?我都喝不来。”大胡子也呷了一口。

  “呀,真丢人呢,两个大男人喝不过一个女人。”她的嘴角泛起一丝温柔。

  “这几天,干嘛了?”

  “羊许,找羊许,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

  慧生这时才恍然想起,却又若有所失,仿佛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你一直在房间里,像得了精神衰弱症一样,所以我寻思你也没办法,只能我去找了。”

  “找到了?”

  “可能吧,不过我只知道他生病了,在这里的某个地方疗养。”

  “医院?”

  “去过了,没有。”

  “小卫生院呢?”

  “去过了,也没有。”

  “你也不知道?”慧生探出头望着她。

  “外头流言说我是他的情人对吧?”

  “嗯。”

  “不是的哦。”

  “不是?”

  “当然了,如果我是他的情人,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哪里?”她斩钉截铁地说,使慧生不得不相信,可他内心仍有许多疑问未解答。

  她揉了揉晶莹剔透的柔软的耳垂,如淡淡的晚霞;脸上忽地布满了阴霾,像是马上就会在脸上下一场暴雨般地哭泣。而那两人好似没察觉似的呷着酒聊1917-1927年的文学。

  慧生知道这是文学史上的黄金时代,许多创世纪的作品井喷迭出:《魔山》《城堡》《尤利西斯》《追忆似水年华》……慧生虽只读过其中的几本,却可以大胆地说自己只读过几本;而不是不懂装懂,更不会为了彰显自己的博学把《魔山》《尤利西斯》说成《魔鬼尤利西斯》,更有甚者认为这比《浮士德》好上千万倍。

  慧生猛地察觉到思绪像突然出现突然消失的鼠,隐约地感受到阴霾悄悄地爬上了心头,即将下一场暴风雪。

  慧生左脚搭在右脚上,小心的不让鞋子蹭到裤子,用翘起的部分敲打地板,由于力度小,发出的声音也小,他敲了七下,停了下来。

  她则用左脚高跟鞋根钉着地板,像是下一次就拔不出来的样子,慧生数节拍似的数着,第七下后没有再往下钉。慧生把剩余的纽约酸一饮而尽,“我去散步,不用等我。”

  大胡子下意识的点点头,和水上川聊着《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慧生拖着沉重、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酒吧,没走向灯光处,而是转向黑黢黢的巷子里,左脚踩着后边的墙,蹭下一层沙砾,想着早上读的《心》中的“K之死”。

  慧生数着时间,两分钟整时,传来清脆的“叮叮”声,在阒无一人的街上,特别是在这只能靠抚摸感受彼此存在的巷子,更加的孤寂,死一般的寂静。

  雾状的阴霾浮在湖面,飘飘荡荡不知归途。“秘之风”吹乱了他的心绪,使他心烦意乱,不知所措的无力的活着,“神之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使他窒息般的向海上的明月求救,潮水一波波的逼近,冲破了心的堤岸。

  慧生从未莫名感到徒劳的悲伤,更不知莫名的悲伤从何而来,他只知道模糊的不安逐渐占据了悲伤;他产生了迷茫,促使虚无主义攻上脑海。慧生这才知道,多年来的虚无从未消失过,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悄悄爬上心头,阴霾中只有一抹徒劳的悲伤。他的意识模糊混乱,身体不受控制,而是被眼前神秘的女人所掌控,一股风钻进了他的脑际;悲伤,不幸,徒劳,强加到慧生无力的人生中。

  山谷风吹散了阴霾,徒留下徒劳的悲伤。

  他只觉黄昏靠岸,晚霞似火,湖上也起了火。而这火是为了助长悲伤才越烧越旺,没有人会愿意看希望中的绝望,只愿意看绝望中的希望。失败的死亡侥幸与平凡生活突然地死去,其性质是截然不同的;与之而言绝望与希望变成可想不可及的事。

  他只觉黄昏靠岸,晚霞似火,湖上也起了火。而这火是为了助长悲伤才越烧越旺,没有人会愿意看希望中的绝望,只愿意看绝望中的希望。失败的死亡侥幸与平凡生活突然地死去,其性质是截然不同的;与之而言绝望与希望变成可想不可及的事。

  黄昏载着落日余晖离岸,火烧云不断地落在湖面,尽情的烧着,悲伤却永远也烧不尽,越烧越烈,于是乎他不再前进,永久地泊在悲伤的暗流里。

  他梦见了燃烧的火,高高的柴堆起,形成一个三角形,用绳互相固定着,使他们圆滑的思想变得庸俗。火不断地燃着,灰烬不断地飘着,天空的黑色状物随着殆尽的火而消失,飘渺、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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