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借景抒情
陈阿姨去厨房洗碗，顾叔叔拿着扫帚扫地，我趴在客厅的窗台上左看看，又瞧瞧，发自内心道：“叔叔阿姨好般配哦……就像书里的美女与野兽……”
顾辰说这就是想象的艺术，“我爸不喜欢说话，我妈也没你想的那么温柔，他们相处起来更多时候都是沉默，家里安静得像是只有我一个人。”
我扭头看他，“我不信，要真是这样，你怎么一点都不难过？”
顾辰故作轻松道：“当然是早就习惯了。”
我还是不信，他的话可信度没有叔叔阿姨在我心目中的般配度高，我宁愿相信美女与野兽的童话，也不愿意相信人家亲儿子的官方认证。
这种趋向于童话与天真的选择其实非我本能，而是在我散发着理想主义光辉的母亲大人日复一日教导之下形成的后天习性。
小时候母亲指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对我说那是天上掉落的星星，我义正言辞地纠正她星星掉下来就是陨石，会砸死不少人，堪比世界末日。
母亲问究竟是谁教我这么无聊且浅薄的科学知识，我指了指躺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打呼噜的父亲，母亲悲悯地将他定性为一只不懂得鲜花与浪漫的野猴子，说他根本没有姥爷会养小孩。
父亲对我的教养时而走心，时而走神，走到最后是条神奇的莫比乌斯环，我这稀里糊涂的性情，连我自己都没办法看清，也许正是托了他的福。
顾辰坐在干草编成的墩子上给我翻译文言文，他看到我白纸黑字写下的白话译文，纠结得无从下手，指着原文道：“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这什么意思，你要不再想想看？”
“嗯，我觉得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想来想去，固执己见：“岸上有两条狗咧嘴打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你这翻译真是惊为天人！”顾辰翻开另一篇文章，指着还没来得及作答的题目，让我抛开固有思路当面翻译一下，“那‘将军向宠,性行淑均’呢？”
“将军……”我咬着手指头努力组织语言，信誓旦旦道：“将军向来受到皇帝宠爱，性格贤良淑德！”
顾辰卷起试题朝我脑袋上敲了下去。
“离谱。”
哼。
我丢没了的脸还能从数学上找回来！
厨房里飘来了红烧排骨的香味，诱人的色泽让我无比惊讶，忍不住大赞顾叔叔的厨艺，“原来炒糖色儿真的不会糊哎……我爸爸做出来的红烧肉从来都是苦的。”
“火候很重要。”顾叔叔关小火炖肉，摸了摸我的头，让我出去玩儿，厨房油烟味儿太大。
我脑袋一抽，问道：“顾叔叔会颠勺吗？就像电视里的新东方厨师一样……爸爸有次学人家耍帅，把炒鸡蛋颠到了手背上，红了一大片呢！”
“新东方厨师……那是什么？”
“是个广告，和脑白金一样，广为人知。”
“脑白金……又是什么？”
“嗯……顾叔叔不看电视吗？”
“很久都没看过啦。你们现在看些什么动画片呢？”
“当然是喜羊羊啊。”
顾叔叔像个小学生一样坐在我身边，听我讲羊村和狼堡，他还说起自己小时候没有动画片，只有六小龄童演的《西游记》，全村就那么一两户人家有电视机，还是黑白色的，晚上男女老少聚在一个院子里看电视，那时候的孩子连孙悟空的台词都能背下来。
我告诉他，我也喜欢看猴子，也会背台词：“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走了！二师兄，师父被妖怪抓走了！大师兄，师父和二师兄都被妖怪抓走了！”
顾叔叔哈哈大笑，不仅答应给我表演颠勺，鸡蛋不会甩手上的那种，还问我喜欢吃什么。
“土豆！”我兴冲冲道：“顾辰也喜欢。”
于是中午的菜又多了一盘醋溜土豆丝。
顾辰一直站我俩旁边看着，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午饭盛了两碗，顾叔叔把土豆丝端我俩中间，他吃的少说比我多一倍。
吃饱喝足，我偷偷问顾辰：“你爸爸从前是不是炊事兵啊？”
顾辰说：“不知道，没问过。”
顾叔叔的声音从我俩头上响起，笑呵呵道:“猜得真准。”
他给我俩讲在部队养猪种菜的经历，炊事班都得背着铁锅跑五公里。
陈阿姨在一旁捧着书看，插了句嘴：“不是说参与了特种部队选拔吗，怎么又跑去炊事班了，你从前难道是骗我的？”
“没，没有骗你啊……好吧，其实是我违反纪律，才被罚去喂猪……”顾叔叔忽然脸红了，从脖子根一路红到耳朵尖，声音沉缓了许多，“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服管教，最后也没被选上，服役三年就退伍了，我爸叫我回家相亲，然后……遇到了你。”
陈阿姨的目光看了过来，平静道：“这个我知道。”
顾辰忽然问我：“还想吃葡萄吗？”
“啊？”我看他一眼，“想，想啊。”
“走吧，去院子里，我给你摘。”
葡萄藤下，我听了半天嗡嗡声，琢磨道：“牛郎织女上辈子该不会是两只蚊子吧?”
顾辰点了蚊香，放在我脚边，说道：“那就让他俩死一块儿好了。”
我用手扇开白烟，让蚊香的味道扩散开来，“残忍的人类啊，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顾辰没搭理我戏精上头，坐在可以摇啊摇的躺椅上，没由来地说:“我教你一首特别应景的宋词吧。”
我蹲在他身边，敲着竹子做成的扶手，说道:“你起来让我躺会儿，我就跟你学。”
顾辰看着我的动作，问道:“你敲竹杠呢?”
“没啊没啊。”我收回爪子，“我也想摇一摇，真的，朕求你了。”
“好吧。”顾辰让座，甚至给我搭戏，“臣这首词叫《鹊桥仙》，作者叫秦观，北宋人。”
椅子躺起来像是坐船一样，我悠哉悠哉道:“你真要教我背诗啊?毕竟我从小学三年级就不玩儿扮老师和过家家的游戏了。那什么，顾老师好。”
顾辰笑道：“《鹊桥仙》很有名，也许你从前就听过。第一句是‘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多谢抬举，但我真没听过。”我在身边的石台上盲摸半天，没摸到水果盘，一颗葡萄忽然砸身上，这才看到盘子在顾辰手上。
从衣服褶子里捡起葡萄扔进嘴里，我满心满意足道:“第一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我记住了。”
“下一句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次，他把葡萄精准地扔进我的手心。
我没利索吞掉，而是咬着葡萄皮，口齿含糊:“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顾辰像是没看见我局促的反应，继续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我把葡萄肉吸干，扔掉葡萄皮，摆正脸色重复他的话。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两情，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些矫情的古诗词，一会儿写景，一会儿抒情，搞得人脸红心跳都是一阵一阵的，讨厌得要死。
顾辰把水果盘端我面前，问:“背下来了?”
“没，没……就记住两句……”
“哪两句?”
我没想到他还追问，后牙咬得嘎嘣脆，拼命回忆开头无关痛痒的写景句子。
“纤云什么，什么……鹊桥……然后，什么……”
顾辰问:“真的是这两句吗?”
我坚持道:“真的。”
他顿了顿，说我鉴赏能力不太行。
顾辰说这就是想象的艺术，“我爸不喜欢说话，我妈也没你想的那么温柔，他们相处起来更多时候都是沉默，家里安静得像是只有我一个人。”
我扭头看他，“我不信，要真是这样，你怎么一点都不难过？”
顾辰故作轻松道：“当然是早就习惯了。”
我还是不信，他的话可信度没有叔叔阿姨在我心目中的般配度高，我宁愿相信美女与野兽的童话，也不愿意相信人家亲儿子的官方认证。
这种趋向于童话与天真的选择其实非我本能，而是在我散发着理想主义光辉的母亲大人日复一日教导之下形成的后天习性。
小时候母亲指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对我说那是天上掉落的星星，我义正言辞地纠正她星星掉下来就是陨石，会砸死不少人，堪比世界末日。
母亲问究竟是谁教我这么无聊且浅薄的科学知识，我指了指躺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打呼噜的父亲，母亲悲悯地将他定性为一只不懂得鲜花与浪漫的野猴子，说他根本没有姥爷会养小孩。
父亲对我的教养时而走心，时而走神，走到最后是条神奇的莫比乌斯环，我这稀里糊涂的性情，连我自己都没办法看清，也许正是托了他的福。
顾辰坐在干草编成的墩子上给我翻译文言文，他看到我白纸黑字写下的白话译文，纠结得无从下手，指着原文道：“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这什么意思，你要不再想想看？”
“嗯，我觉得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想来想去，固执己见：“岸上有两条狗咧嘴打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你这翻译真是惊为天人！”顾辰翻开另一篇文章，指着还没来得及作答的题目，让我抛开固有思路当面翻译一下，“那‘将军向宠,性行淑均’呢？”
“将军……”我咬着手指头努力组织语言，信誓旦旦道：“将军向来受到皇帝宠爱，性格贤良淑德！”
顾辰卷起试题朝我脑袋上敲了下去。
“离谱。”
哼。
我丢没了的脸还能从数学上找回来！
厨房里飘来了红烧排骨的香味，诱人的色泽让我无比惊讶，忍不住大赞顾叔叔的厨艺，“原来炒糖色儿真的不会糊哎……我爸爸做出来的红烧肉从来都是苦的。”
“火候很重要。”顾叔叔关小火炖肉，摸了摸我的头，让我出去玩儿，厨房油烟味儿太大。
我脑袋一抽，问道：“顾叔叔会颠勺吗？就像电视里的新东方厨师一样……爸爸有次学人家耍帅，把炒鸡蛋颠到了手背上，红了一大片呢！”
“新东方厨师……那是什么？”
“是个广告，和脑白金一样，广为人知。”
“脑白金……又是什么？”
“嗯……顾叔叔不看电视吗？”
“很久都没看过啦。你们现在看些什么动画片呢？”
“当然是喜羊羊啊。”
顾叔叔像个小学生一样坐在我身边，听我讲羊村和狼堡，他还说起自己小时候没有动画片，只有六小龄童演的《西游记》，全村就那么一两户人家有电视机，还是黑白色的，晚上男女老少聚在一个院子里看电视，那时候的孩子连孙悟空的台词都能背下来。
我告诉他，我也喜欢看猴子，也会背台词：“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走了！二师兄，师父被妖怪抓走了！大师兄，师父和二师兄都被妖怪抓走了！”
顾叔叔哈哈大笑，不仅答应给我表演颠勺，鸡蛋不会甩手上的那种，还问我喜欢吃什么。
“土豆！”我兴冲冲道：“顾辰也喜欢。”
于是中午的菜又多了一盘醋溜土豆丝。
顾辰一直站我俩旁边看着，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午饭盛了两碗，顾叔叔把土豆丝端我俩中间，他吃的少说比我多一倍。
吃饱喝足，我偷偷问顾辰：“你爸爸从前是不是炊事兵啊？”
顾辰说：“不知道，没问过。”
顾叔叔的声音从我俩头上响起，笑呵呵道:“猜得真准。”
他给我俩讲在部队养猪种菜的经历，炊事班都得背着铁锅跑五公里。
陈阿姨在一旁捧着书看，插了句嘴：“不是说参与了特种部队选拔吗，怎么又跑去炊事班了，你从前难道是骗我的？”
“没，没有骗你啊……好吧，其实是我违反纪律，才被罚去喂猪……”顾叔叔忽然脸红了，从脖子根一路红到耳朵尖，声音沉缓了许多，“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服管教，最后也没被选上，服役三年就退伍了，我爸叫我回家相亲，然后……遇到了你。”
陈阿姨的目光看了过来，平静道：“这个我知道。”
顾辰忽然问我：“还想吃葡萄吗？”
“啊？”我看他一眼，“想，想啊。”
“走吧，去院子里，我给你摘。”
葡萄藤下，我听了半天嗡嗡声，琢磨道：“牛郎织女上辈子该不会是两只蚊子吧?”
顾辰点了蚊香，放在我脚边，说道：“那就让他俩死一块儿好了。”
我用手扇开白烟，让蚊香的味道扩散开来，“残忍的人类啊，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顾辰没搭理我戏精上头，坐在可以摇啊摇的躺椅上，没由来地说:“我教你一首特别应景的宋词吧。”
我蹲在他身边，敲着竹子做成的扶手，说道:“你起来让我躺会儿，我就跟你学。”
顾辰看着我的动作，问道:“你敲竹杠呢?”
“没啊没啊。”我收回爪子，“我也想摇一摇，真的，朕求你了。”
“好吧。”顾辰让座，甚至给我搭戏，“臣这首词叫《鹊桥仙》，作者叫秦观，北宋人。”
椅子躺起来像是坐船一样，我悠哉悠哉道:“你真要教我背诗啊?毕竟我从小学三年级就不玩儿扮老师和过家家的游戏了。那什么，顾老师好。”
顾辰笑道：“《鹊桥仙》很有名，也许你从前就听过。第一句是‘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多谢抬举，但我真没听过。”我在身边的石台上盲摸半天，没摸到水果盘，一颗葡萄忽然砸身上，这才看到盘子在顾辰手上。
从衣服褶子里捡起葡萄扔进嘴里，我满心满意足道:“第一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我记住了。”
“下一句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次，他把葡萄精准地扔进我的手心。
我没利索吞掉，而是咬着葡萄皮，口齿含糊:“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顾辰像是没看见我局促的反应，继续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我把葡萄肉吸干，扔掉葡萄皮，摆正脸色重复他的话。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两情，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些矫情的古诗词，一会儿写景，一会儿抒情，搞得人脸红心跳都是一阵一阵的，讨厌得要死。
顾辰把水果盘端我面前，问:“背下来了?”
“没，没……就记住两句……”
“哪两句?”
我没想到他还追问，后牙咬得嘎嘣脆，拼命回忆开头无关痛痒的写景句子。
“纤云什么，什么……鹊桥……然后，什么……”
顾辰问:“真的是这两句吗?”
我坚持道:“真的。”
他顿了顿，说我鉴赏能力不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