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纷飞漂落的思绪贴在冰冷的窗，外头的人着急地躲避，里头的人正呆滞的看着前方。所有人都显得很寂寞，用自己的方式想尽办法排遣寂寞，事实上仍是延续自己的寂寞。寂寞是造化对群居者的诅咒，孤独才是寂寞的唯一出口。
慧生坐在崭新的桃木色摇椅上，（那把旧的可能被扔了，因为旧得不成样子了，褪的皮比剥的鸡蛋壳还要多。）无名指抵着把手底部，往蒸汽的茶杯轻呼了几口气。
“已经入秋了吧，应该吧。”慧生沉思着，没有出声。他的眼神有着倦怠，也有着死亡的气息。呼出的气于茶的暖气向碰撞，将这股气灌向棱角分明的脸庞。
“下雨了，又下起了雨，一直不会停止的雨。”慧生扭了扭头，脖子发出“咯吱”一响后却不敢再做了。
大胡子坐在褐色木制沙发上，也是无名指抵着把手底部，呼出一口气，将温暖的茶送入喉咙。
“这场雨会下很久，说不定会引发洪涝。”大胡子忖道。
“怎么会呢，这里不是平坦地区。”慧生略一扭头缓慢地说。
慧生闭眼养生，似乎是昨晚没睡好，今早的胳膊也有点酸痛，估计是压了一整晚吧。此时，门外出现了几声慢悠悠的响声，“开门。。”
站在门口的是富人，他依然穿着同样的牛仔裤，不知道他是有多少条一样的牛仔裤。慧生把膝上的《心》放在了桌面上，思绪落在遥远的后方的田野。
这里格外的安静啊，小说家是不是都喜欢在这种环境下创作呢？每当一片落叶流入土地，空虚的大地听到虚弱接近无声的回复，它又是怎么做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意识到我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可回头之路，就算回头远望，也看不到尽头，只有一团虚无缥缈的雾，那是雾是云，我分不清，只要它下起雨，我便知道那是云，而且是一团乱糟糟的乌云。
慧生停止了无端的思考，填饱肚子才是目前的任务。他挽起衣袖捏起三明治，配着茶入了肚。又进入了虚无……他想起了整个高中时期发生的事，甚至是他爱慕的人的模样；她的面貌是寺中一潭清水，波澜不惊，只有秋天枯黄的落叶荡漾起水波，亭中刚沏好的茶流出一阵醇厚的清香，就像流露出真善美的潭水。
一见钟情，只是情欲与色欲的促使下催化成的。当时我正因《我是猫》的荒诞有趣的情节而发笑时，下意识的抬头看见了她，就如上文所述，她美得不可万物，就像一潭清水，我的厄舍尔府邸在倒塌，我的思绪混乱着。当她注意到我的目光时，只以如夕阳似的微笑回礼，这是我整个人生中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幕。在我日日沉沦，孤独的夜中起到了无可挽回的作用，在我昏昏欲睡，令人厌倦的白天里，仿佛时过去的种种譬如昨日死。
不知是何故，满怀憧憬的心仿佛被攫住了一般，无法动弹。在不断流逝的时间里，思想在悠久的历史长河中得到增叠，变成一轮银色的月，它把哀愁全然不顾地灌入湖心，使中央形成巨大的漩涡，里头的哀语都成了了极为平常的问候语。
清爽的秋风嵌入光滑的皮肤，促使懦弱的问鼓起勇气一一
“好凉快的风，是入秋了吧。”他自言自语着，“卑劣的人，”他当然知道了，只是由于软弱所以不敢开口。
“嗯。”她用柳枝般的手指摩挲着如湖面平滑的皮肤，引起细微的颤动，而这颤动被我捕捉到了，就像掠食者在枯黄草丛中观察猎物一样。“抱歉，那本可以借我看看吗？”她用右手拇指抵着食指的第二关节指向躺在我膝上的夏目漱石，即一一《心》。
“谢谢你。”原本我认为她会问我在看什么，可她却没开口。这时微风以无形的温柔的双手，掀起了几页书。这时我才明白，她为什么不问捧着的书是什么，为什么要假装不懂人情世故，因为她懂得我的想法，她用温柔细腻的心近距离观测我悲伤的灵魂，以模糊无助的双目窥测我满目疮痍的肉体。这一刻，我的每一寸肌肤都，她……我已经不想在用“她”来称呼你了，“请……”
“请告诉我你的名字吧。”调皮的风揉乱了她的长发，散发的香味随着风向漫入我的鼻腔。“诗，这是我的名字。”
“慧生。”我不自然地拧过头，不敢再看诗，你美丽得不可以万物来丈量啊。我黑暗空虚的房间的烛火燃了起来，不畏风的暴力。
“还给你，明天我还会再来。”诗用柔软的小指勾起头发卷了几下，从兜里拿出木梳整理头发。我目送诗远去，直至消失在我视野，可在我眼里，你却一直在原地踏步。
我回到家里，回到了黑黢黢的洞穴，父亲不在家，母亲在睡觉。我放好了书，洗了把手、脸。之后到客厅跪着，给母亲讲述我今天的所作所为：午安，不对……现在已经到了晚上的时间段了，说晚安的话又有点太早了……算了，不管了。午安，母亲。今天的我故作姿态，故作卑谦的姿态被一位温柔的人拆穿了，诗没有说出来，但我可以感觉到，诗与我是紧密联系的，我们的心是相互关联的，就像天空失去了太阳，大海失去了海水，我失去了你……借到您的讣告时，我一路乘船、火车回家，当时我很冷静，甚至在路上走时我也是缓慢的，虽然我不想再做解释了，可我一定要再次说明……我看到了稻田，鱼塘，绿荫下的五色猫，广袤的国土上飘起浓烟滚滚的工业城市；看到了停在家门口的挂着死亡之花的面包车。最近我想起了爷爷，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也不短，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爱意，当时我还不会说话吧……或者说我不想说话。之前我的记忆都定格在您旁边的灰白照上。今天……就先这样吧，晚安，母亲。
我走进浴室，打开花洒，蹲了下来，坐着掩面，没有哭泣，无端空想。
当一个人空虚时，只能用爱欲来满足。从某时起我便再也感受不到爱了，只能感受到时而强烈时而溃散的欲望；在擦干身体之前，我“按摩”了一番；一阵全身心的痉挛过后，使我的身心在那一刻得到了无止境的，悲切万分的放松。
温暖的环境使我以非法的途径窃取了一丝饱满的安全感，这种感觉让我沉沦，苟活于世，也使我沉睡。我梦见一棵高大雄伟的树，最粗的手臂上挂着一个穿着橘黄色的戴红色眼镜的短发女人，她侧后方碧蓝的湖里有一个裸体男人驾一叶扁舟在湖中央呆滞地站着；骤然，女人的头发无法阻止地脱落，这是无法预料的泥石流，男人也开始用双手胡乱地拽头发，可头发像这树一样纹丝未动，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充满恐怖主义的狂风来袭，湖面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龙卷，迎面向我扑来……
灿烂的金色光芒透过窗射出几柱金黄色的暖，慧生经过一场痛苦的噩梦后显得疲倦，汗水浸湿了衣衫，头发也被打湿了，好像下起了室内雨一样。
慧生不知道在椅子上睡了多久，环顾四周，大胡子也不在屋内，本是柔和的午阳现在变成了夕阳。赭色的茶洒了，一路艳烧到天边，天空像着了火。他以一种模糊，无力的姿态瞧着这火烧云，仿佛看着的不是普通的云，而是一颗崇高燃烧着的心。
慧生不经意地瞥向桌面，那边平铺着一张纸，用笔压着，写着：我出去一会。看得出这是大胡子的字迹，就像他的胡子一样干净整洁，就是字的间隔太狭窄了，果然就是密密麻麻的胡子。想到这时，他又把目光射向天空，他认为自己不属于这片天空，因为燃烧着的崇高的心不是自己的，他的生命还未燃烧就便被风吹灭了。
他去哪了呢？慧生认为大胡子去买茶了，因为他看见装茶的盒子已经空了。
慧生决定出门走走，大厅除了那位瘦高的服务员外空无一人，真是如荒野般啊，而慧生却意外的喜欢这种荒凉的感觉，这能使心平静下来思考。正赶上商人们收摊的时间，不远处一个晒得如煤的孩子正帮父亲收拾鱼摊，孩子不小心踩死了一条鱼而遭到父亲的训斥：“你一一！”他硬生生地将话塞了回去，把磨出老茧的手垂了下去，无力地说：“晚上，你吃这条鱼！”孩子把蜷着的身躯施展开来，蹲下去擦着眼泪捡起干瘪的鱼，泪痕在脸上划出一道白，原来他不是被晒的，而是玩闹而已。
慧生不再观察这些事了，自顾自的没有目的地向前走，一步又一步踏在结实的地面上，感受着万物的生息。
“真实感，什么是真实感？真实感就是你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闻到触碰到的一切事物，能使你感受到生命，痛觉也罢幸福感也罢，这都是你与生俱来的真实感。真实感虽然是与生俱来的，但不是人人都有这么个好福气……”，说到这时，他顿了会，喝了口飘着雾的水，慧生趁这时挤进人群静听。他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说是台子，其实只是一板凳而已。“人的真实感分为两部分，‘真’与‘实’，想成为拥有真实感的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例如：你想有一个梦想，可由于现在的处境也因某些原因而无法去实现，这时候你会想什么？我该如何摆脱如今的处境，对吧。而这时候，‘感’便涌出来了，这是痛苦的感觉，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多痛苦呀！因为‘感’的涌现，所带来的‘真’也浮现了，而这种感觉是一种巧合，因为这是一种本性，人的本性是隐藏在深处的，关在笼子里永远地陷入虚无缥缈的世界，永久地遵守虚无主义的法则，而这种法则就是‘实’，因为这种法则，虚无主义的法则是实在的，确确实实存在的，在这个时代，我们每个人都有那么点虚无主义的倾向一一觉得生命没有意义，所做的一切，未来也没有意义，甚至人生也是没有意义的，这是一个正常人会经历的事一一从出生到死亡，从一无所有到为所欲为，从爱他人到爱自己；坦然地接受罪与罚，这是我们每个人都将受到的惩罚，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我们都有虚无主义的倾向，所以我们都有精神病，渴望美好未来的同时却一无所为地抽着烟，不时感叹世间的不平不公与自身的痛苦；实现美好未来的同时，被负罪感不间断的，不分白夜地惩罚。这是我们罪过？不是，总有人认为痛苦是自身带来的，这些人都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带来的无尽的荣耀富贵，他们所说的这些都是玩笑话，是在高等人的宴席上放屁用的，可他们还是得将放出的屁吸回去，这是蠢人的做法，聪明的上等人永远都是沉默的，就和理智与没理智的区别，理智的人都是少部分的。我不是上等人，所以也不是蠢蛋；当然，我也不聪明，我的学识都是书上的，我只能把有限的知识转化成薄弱的言语，接着通过逻辑方面的才能缓慢的有条理地叙述，这只是我的薄见，你可以当成一个发疯话又多的精神病人在胡言乱语。”
话毕，他噙满热泪地笑着，对着寂寥的天空。从他论述‘真’与‘实’的时候其他人就已走光了，但他依然充满对未来的憧憬地说着。
“你认为，他们愚蠢吗？”慧生温柔地笑着。
“不，反过来说，他们很聪明，不会浪费时间听我在这胡扯。”他也报以柔和的微笑。
“抽烟？”
“不抽，有茶？”
“我知道有一家不错的茶馆，我看你我挺有缘的，喝几杯聊一聊？”
“你带路。”
拐了两个弯后，便到了茶馆。在外头就能听到细微的音乐，进入内部后轻快典雅的感觉扑面而来，随即才明了这是我不知道名字的爵士乐。只看的话，这并不是像喝茶的地方，但却是可以让人褪下烦恼的花园，有几个人椅在靠背上；零落的几人趴在吧台上，用食指最粗的关节扣击桌面，不是无规律的，是随着爵士乐的律动而击的，这几个人就像一只喝醉了的乐队。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落座吧台后他先起了话题。
“你来这里多久了？”
“你这人还挺奇怪的，答非所问呀。”他摸着青色的下巴，“两个半月。”
“一杯盘尼西林，给这位上壶茶。”他探出身子说。
慧生摇了摇头，无所谓地说：“煎茶酸酒。”
“你会喝酒？”他蹙紧眉头后绽开笑容。
“在酒吧喝酒显得很奇怪。”慧生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先感受一下它的清香，让舌头充分地适应它，等到第二口时，你会感到一股清流顺流而下。”
他也抿了一口，“也能使干涸的河床湿润起来。”
“你还是学生吧。”他把手腕上的绳解下，绕到后方将齐肩长发绑成一束马尾。
“大学二年级。”
“哪个系？”
“中文。”
“我大学毕业三年了，也是中文系。”
“哪个大学的？”
“A大学。”慧生用食指指甲绕着圈摩擦玻璃杯，发出“滋滋”声。
“呀，还挺巧，我们很投缘的嘛。”他拿出一张裂了一角的两元纸币对折递给正在擦杯子的矮小男人，这个男人皱眉头的神情只持续了零点几秒，随后便带着略显僵硬的硬提起嘴角的笑接过这张裂了一角的两元纸币，我不经意地瞥向那张纸币，没有一点污渍，看来只是经过多人的手才变成那样的，或许他把那纸币洗了一番，扯开抱在一起的它们，一不小心才裂了一角，而洗过了，也就可以说明为什么那么皱了。他的头微微向前倾，露出了细长的颈部，像极了熟透的果子往下垂，低声的又略显欣喜地说：“Lone Town，谢谢。”他忍不住笑似干咳了两声，左手作拳状贴着嘴唇，呷了一口盘尼西林。
慧生望着在唱片机旁的柜子上找唱片的男人，发现他并不是矮小，而是双膝一下的肢干都没了。
针摩擦碟的细微声过后，一阵慵懒的曲调随着酒杯漾起的波浪缓缓流出，酒吧的灯光暗了些，是依着调子和调节的吧，仿佛心跳与呼吸的频率也像河流一般细水流长了。
慧生想起他刚才的演讲，支起手臂托着腮问：“既然懂得不愿意浪费时间听一个陌生人诡辩是聪明的，那愿意浪费时间听的人呢？”
“啊一一，这个啊一一。”他用小指刮了刮眉毛，他的眉毛平缓，恍如一条潺潺汩汩的小溪。
“愿意浪费时间听一个陌生人诡辩的人嘛一一他是位懂得理性思考的人，懂得如何正确地分配时间，而且是经历过许多变故的人，或许还踏踏实实地爱过一个人，可是那个女人却弃这个痴情的男人而去，同时在某本书的尾页夹着一一封信，道及原因后末句说：我已经死了。男人这才明白彼此是相爱的，毕竟两人是同一空间上所构成的生物；爱是复杂的，是极具‘真实感’的无形之物，它会带给你我幸福，也会摧毁你我，以‘神之手’、‘秘之风’不拘一格的形式蹂躏你。
“回到原始的开端，人们都只穿裤衩的时代，草扎着皮，用矛捕猎，用钻木取火烤熟食物。传言这是偶然的一道天雷所造成的，‘偶然’一词具有不可知性，作为抽象性的名词而存在着某种天性。你或许认为我是新上帝的吧？我不信上帝，不信任何的主义，最痛恨的就是理想主义，这是一种‘无能’的主义，光想不做，这个特征倒挺符合我。可这个人并不是理想主义，就算他懒散堕落，只会躺在沙发晒着太阳读契诃夫的小说，就算他讨厌这种特征点，厌恶这种思想，他并不是理想主义者，并不是。
“原始的事物事物最具有‘真实感’，人原始的天性便具有‘真实感’一一‘罪与罚’。就是如此，正如你所听到的，‘真实感’就是‘罪与罚’，这种惩罚堪比卡拉马佐夫，也与地下人残缺的自尊心相媲美。
“如今还纠结什么愚蠢不愚蠢，聪明不聪明的呢。这些自己都会有答案，只是他不愿说出口，毕竟他没有三千块钱，或许我塞给他三千块钱的封口费，也没有精神病的前提下，为何要开口呢？
“正如萍水相逢的你我，本就是不必开口谈笑的，可我却对你说了这么多话，这便是我的天性，你愿意在这听我长篇大论地开拓荒地，自然也愿意伫立在枯燥的干草地听一个陌生人的诡辩了。”
“嗯？”水上川的笑声掩盖了慧生的声音。
慧生提高了音量，“你见过满脸胡子的人么？”
“什么？哦，见过，当然见过了。应该是中午的时候，我因为宿醉醒了后脑胀得跟塞满了屁股肉一样，我去撒尿时下意识看了看窗外，有一个满脸胡子的人跟一个长得好像挺好看的女人在对面不知道在说什么，然后他们往西边走了，不知道去哪里。”
慧生呆滞地摇晃酒杯，眼里满是惆怅。两人的酒已经见底了。
他把酒杯推到面前，我也推动酒杯，物体间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一直保持着微笑，仿佛微笑就是他的伤痕，不断地将伤疤揭露，历经沧桑后发自肺腑的笑不禁令人倏然起敬。
“你叫什么名字？”
慧生仍怅惘着盯着空酒杯。
“既然是萍水相逢，为何要知道名字呢？”
“决斗前都要自报家门呢？何况是推心置腹的人呀！”
“水上川。”他用手指蘸酒后在桌面上写出这三个字。
慧生这时才注意到两人的酒杯满了。可能是我发呆的时候他点的吧，慧生心想。
“慧生。”
“智慧的慧？”
“污秽的秽。”
水上川平摊开手搓了几下脸，“还要喝么？”
慧生看着时针指向11点，“算了，回去吧。”
出酒馆后水上川伸了个懒腰，“喝得真尽兴，明天再来吧。”
他丝毫没有询问的意思，自己订下了约定，所以慧生没有回答。
遽然，水上川停止了笑，长呼一口气，以一种吟诵千古英雄殉国的姿态娓娓而道:
推开树林
太阳把血
放入灯盏
我静静站在
人的村庄
人居住的地方
一切都和原本一样
一切都存入
人的世世代代的脸
一切不幸
我仿佛
我的祖先们
向后代挖掘的井
一切不幸都源于我幽深而神秘的冰
.…………
慧生坐在崭新的桃木色摇椅上，（那把旧的可能被扔了，因为旧得不成样子了，褪的皮比剥的鸡蛋壳还要多。）无名指抵着把手底部，往蒸汽的茶杯轻呼了几口气。
“已经入秋了吧，应该吧。”慧生沉思着，没有出声。他的眼神有着倦怠，也有着死亡的气息。呼出的气于茶的暖气向碰撞，将这股气灌向棱角分明的脸庞。
“下雨了，又下起了雨，一直不会停止的雨。”慧生扭了扭头，脖子发出“咯吱”一响后却不敢再做了。
大胡子坐在褐色木制沙发上，也是无名指抵着把手底部，呼出一口气，将温暖的茶送入喉咙。
“这场雨会下很久，说不定会引发洪涝。”大胡子忖道。
“怎么会呢，这里不是平坦地区。”慧生略一扭头缓慢地说。
慧生闭眼养生，似乎是昨晚没睡好，今早的胳膊也有点酸痛，估计是压了一整晚吧。此时，门外出现了几声慢悠悠的响声，“开门。。”
站在门口的是富人，他依然穿着同样的牛仔裤，不知道他是有多少条一样的牛仔裤。慧生把膝上的《心》放在了桌面上，思绪落在遥远的后方的田野。
这里格外的安静啊，小说家是不是都喜欢在这种环境下创作呢？每当一片落叶流入土地，空虚的大地听到虚弱接近无声的回复，它又是怎么做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意识到我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可回头之路，就算回头远望，也看不到尽头，只有一团虚无缥缈的雾，那是雾是云，我分不清，只要它下起雨，我便知道那是云，而且是一团乱糟糟的乌云。
慧生停止了无端的思考，填饱肚子才是目前的任务。他挽起衣袖捏起三明治，配着茶入了肚。又进入了虚无……他想起了整个高中时期发生的事，甚至是他爱慕的人的模样；她的面貌是寺中一潭清水，波澜不惊，只有秋天枯黄的落叶荡漾起水波，亭中刚沏好的茶流出一阵醇厚的清香，就像流露出真善美的潭水。
一见钟情，只是情欲与色欲的促使下催化成的。当时我正因《我是猫》的荒诞有趣的情节而发笑时，下意识的抬头看见了她，就如上文所述，她美得不可万物，就像一潭清水，我的厄舍尔府邸在倒塌，我的思绪混乱着。当她注意到我的目光时，只以如夕阳似的微笑回礼，这是我整个人生中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幕。在我日日沉沦，孤独的夜中起到了无可挽回的作用，在我昏昏欲睡，令人厌倦的白天里，仿佛时过去的种种譬如昨日死。
不知是何故，满怀憧憬的心仿佛被攫住了一般，无法动弹。在不断流逝的时间里，思想在悠久的历史长河中得到增叠，变成一轮银色的月，它把哀愁全然不顾地灌入湖心，使中央形成巨大的漩涡，里头的哀语都成了了极为平常的问候语。
清爽的秋风嵌入光滑的皮肤，促使懦弱的问鼓起勇气一一
“好凉快的风，是入秋了吧。”他自言自语着，“卑劣的人，”他当然知道了，只是由于软弱所以不敢开口。
“嗯。”她用柳枝般的手指摩挲着如湖面平滑的皮肤，引起细微的颤动，而这颤动被我捕捉到了，就像掠食者在枯黄草丛中观察猎物一样。“抱歉，那本可以借我看看吗？”她用右手拇指抵着食指的第二关节指向躺在我膝上的夏目漱石，即一一《心》。
“谢谢你。”原本我认为她会问我在看什么，可她却没开口。这时微风以无形的温柔的双手，掀起了几页书。这时我才明白，她为什么不问捧着的书是什么，为什么要假装不懂人情世故，因为她懂得我的想法，她用温柔细腻的心近距离观测我悲伤的灵魂，以模糊无助的双目窥测我满目疮痍的肉体。这一刻，我的每一寸肌肤都，她……我已经不想在用“她”来称呼你了，“请……”
“请告诉我你的名字吧。”调皮的风揉乱了她的长发，散发的香味随着风向漫入我的鼻腔。“诗，这是我的名字。”
“慧生。”我不自然地拧过头，不敢再看诗，你美丽得不可以万物来丈量啊。我黑暗空虚的房间的烛火燃了起来，不畏风的暴力。
“还给你，明天我还会再来。”诗用柔软的小指勾起头发卷了几下，从兜里拿出木梳整理头发。我目送诗远去，直至消失在我视野，可在我眼里，你却一直在原地踏步。
我回到家里，回到了黑黢黢的洞穴，父亲不在家，母亲在睡觉。我放好了书，洗了把手、脸。之后到客厅跪着，给母亲讲述我今天的所作所为：午安，不对……现在已经到了晚上的时间段了，说晚安的话又有点太早了……算了，不管了。午安，母亲。今天的我故作姿态，故作卑谦的姿态被一位温柔的人拆穿了，诗没有说出来，但我可以感觉到，诗与我是紧密联系的，我们的心是相互关联的，就像天空失去了太阳，大海失去了海水，我失去了你……借到您的讣告时，我一路乘船、火车回家，当时我很冷静，甚至在路上走时我也是缓慢的，虽然我不想再做解释了，可我一定要再次说明……我看到了稻田，鱼塘，绿荫下的五色猫，广袤的国土上飘起浓烟滚滚的工业城市；看到了停在家门口的挂着死亡之花的面包车。最近我想起了爷爷，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也不短，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爱意，当时我还不会说话吧……或者说我不想说话。之前我的记忆都定格在您旁边的灰白照上。今天……就先这样吧，晚安，母亲。
我走进浴室，打开花洒，蹲了下来，坐着掩面，没有哭泣，无端空想。
当一个人空虚时，只能用爱欲来满足。从某时起我便再也感受不到爱了，只能感受到时而强烈时而溃散的欲望；在擦干身体之前，我“按摩”了一番；一阵全身心的痉挛过后，使我的身心在那一刻得到了无止境的，悲切万分的放松。
温暖的环境使我以非法的途径窃取了一丝饱满的安全感，这种感觉让我沉沦，苟活于世，也使我沉睡。我梦见一棵高大雄伟的树，最粗的手臂上挂着一个穿着橘黄色的戴红色眼镜的短发女人，她侧后方碧蓝的湖里有一个裸体男人驾一叶扁舟在湖中央呆滞地站着；骤然，女人的头发无法阻止地脱落，这是无法预料的泥石流，男人也开始用双手胡乱地拽头发，可头发像这树一样纹丝未动，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充满恐怖主义的狂风来袭，湖面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龙卷，迎面向我扑来……
灿烂的金色光芒透过窗射出几柱金黄色的暖，慧生经过一场痛苦的噩梦后显得疲倦，汗水浸湿了衣衫，头发也被打湿了，好像下起了室内雨一样。
慧生不知道在椅子上睡了多久，环顾四周，大胡子也不在屋内，本是柔和的午阳现在变成了夕阳。赭色的茶洒了，一路艳烧到天边，天空像着了火。他以一种模糊，无力的姿态瞧着这火烧云，仿佛看着的不是普通的云，而是一颗崇高燃烧着的心。
慧生不经意地瞥向桌面，那边平铺着一张纸，用笔压着，写着：我出去一会。看得出这是大胡子的字迹，就像他的胡子一样干净整洁，就是字的间隔太狭窄了，果然就是密密麻麻的胡子。想到这时，他又把目光射向天空，他认为自己不属于这片天空，因为燃烧着的崇高的心不是自己的，他的生命还未燃烧就便被风吹灭了。
他去哪了呢？慧生认为大胡子去买茶了，因为他看见装茶的盒子已经空了。
慧生决定出门走走，大厅除了那位瘦高的服务员外空无一人，真是如荒野般啊，而慧生却意外的喜欢这种荒凉的感觉，这能使心平静下来思考。正赶上商人们收摊的时间，不远处一个晒得如煤的孩子正帮父亲收拾鱼摊，孩子不小心踩死了一条鱼而遭到父亲的训斥：“你一一！”他硬生生地将话塞了回去，把磨出老茧的手垂了下去，无力地说：“晚上，你吃这条鱼！”孩子把蜷着的身躯施展开来，蹲下去擦着眼泪捡起干瘪的鱼，泪痕在脸上划出一道白，原来他不是被晒的，而是玩闹而已。
慧生不再观察这些事了，自顾自的没有目的地向前走，一步又一步踏在结实的地面上，感受着万物的生息。
“真实感，什么是真实感？真实感就是你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闻到触碰到的一切事物，能使你感受到生命，痛觉也罢幸福感也罢，这都是你与生俱来的真实感。真实感虽然是与生俱来的，但不是人人都有这么个好福气……”，说到这时，他顿了会，喝了口飘着雾的水，慧生趁这时挤进人群静听。他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说是台子，其实只是一板凳而已。“人的真实感分为两部分，‘真’与‘实’，想成为拥有真实感的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例如：你想有一个梦想，可由于现在的处境也因某些原因而无法去实现，这时候你会想什么？我该如何摆脱如今的处境，对吧。而这时候，‘感’便涌出来了，这是痛苦的感觉，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多痛苦呀！因为‘感’的涌现，所带来的‘真’也浮现了，而这种感觉是一种巧合，因为这是一种本性，人的本性是隐藏在深处的，关在笼子里永远地陷入虚无缥缈的世界，永久地遵守虚无主义的法则，而这种法则就是‘实’，因为这种法则，虚无主义的法则是实在的，确确实实存在的，在这个时代，我们每个人都有那么点虚无主义的倾向一一觉得生命没有意义，所做的一切，未来也没有意义，甚至人生也是没有意义的，这是一个正常人会经历的事一一从出生到死亡，从一无所有到为所欲为，从爱他人到爱自己；坦然地接受罪与罚，这是我们每个人都将受到的惩罚，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我们都有虚无主义的倾向，所以我们都有精神病，渴望美好未来的同时却一无所为地抽着烟，不时感叹世间的不平不公与自身的痛苦；实现美好未来的同时，被负罪感不间断的，不分白夜地惩罚。这是我们罪过？不是，总有人认为痛苦是自身带来的，这些人都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带来的无尽的荣耀富贵，他们所说的这些都是玩笑话，是在高等人的宴席上放屁用的，可他们还是得将放出的屁吸回去，这是蠢人的做法，聪明的上等人永远都是沉默的，就和理智与没理智的区别，理智的人都是少部分的。我不是上等人，所以也不是蠢蛋；当然，我也不聪明，我的学识都是书上的，我只能把有限的知识转化成薄弱的言语，接着通过逻辑方面的才能缓慢的有条理地叙述，这只是我的薄见，你可以当成一个发疯话又多的精神病人在胡言乱语。”
话毕，他噙满热泪地笑着，对着寂寥的天空。从他论述‘真’与‘实’的时候其他人就已走光了，但他依然充满对未来的憧憬地说着。
“你认为，他们愚蠢吗？”慧生温柔地笑着。
“不，反过来说，他们很聪明，不会浪费时间听我在这胡扯。”他也报以柔和的微笑。
“抽烟？”
“不抽，有茶？”
“我知道有一家不错的茶馆，我看你我挺有缘的，喝几杯聊一聊？”
“你带路。”
拐了两个弯后，便到了茶馆。在外头就能听到细微的音乐，进入内部后轻快典雅的感觉扑面而来，随即才明了这是我不知道名字的爵士乐。只看的话，这并不是像喝茶的地方，但却是可以让人褪下烦恼的花园，有几个人椅在靠背上；零落的几人趴在吧台上，用食指最粗的关节扣击桌面，不是无规律的，是随着爵士乐的律动而击的，这几个人就像一只喝醉了的乐队。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落座吧台后他先起了话题。
“你来这里多久了？”
“你这人还挺奇怪的，答非所问呀。”他摸着青色的下巴，“两个半月。”
“一杯盘尼西林，给这位上壶茶。”他探出身子说。
慧生摇了摇头，无所谓地说：“煎茶酸酒。”
“你会喝酒？”他蹙紧眉头后绽开笑容。
“在酒吧喝酒显得很奇怪。”慧生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先感受一下它的清香，让舌头充分地适应它，等到第二口时，你会感到一股清流顺流而下。”
他也抿了一口，“也能使干涸的河床湿润起来。”
“你还是学生吧。”他把手腕上的绳解下，绕到后方将齐肩长发绑成一束马尾。
“大学二年级。”
“哪个系？”
“中文。”
“我大学毕业三年了，也是中文系。”
“哪个大学的？”
“A大学。”慧生用食指指甲绕着圈摩擦玻璃杯，发出“滋滋”声。
“呀，还挺巧，我们很投缘的嘛。”他拿出一张裂了一角的两元纸币对折递给正在擦杯子的矮小男人，这个男人皱眉头的神情只持续了零点几秒，随后便带着略显僵硬的硬提起嘴角的笑接过这张裂了一角的两元纸币，我不经意地瞥向那张纸币，没有一点污渍，看来只是经过多人的手才变成那样的，或许他把那纸币洗了一番，扯开抱在一起的它们，一不小心才裂了一角，而洗过了，也就可以说明为什么那么皱了。他的头微微向前倾，露出了细长的颈部，像极了熟透的果子往下垂，低声的又略显欣喜地说：“Lone Town，谢谢。”他忍不住笑似干咳了两声，左手作拳状贴着嘴唇，呷了一口盘尼西林。
慧生望着在唱片机旁的柜子上找唱片的男人，发现他并不是矮小，而是双膝一下的肢干都没了。
针摩擦碟的细微声过后，一阵慵懒的曲调随着酒杯漾起的波浪缓缓流出，酒吧的灯光暗了些，是依着调子和调节的吧，仿佛心跳与呼吸的频率也像河流一般细水流长了。
慧生想起他刚才的演讲，支起手臂托着腮问：“既然懂得不愿意浪费时间听一个陌生人诡辩是聪明的，那愿意浪费时间听的人呢？”
“啊一一，这个啊一一。”他用小指刮了刮眉毛，他的眉毛平缓，恍如一条潺潺汩汩的小溪。
“愿意浪费时间听一个陌生人诡辩的人嘛一一他是位懂得理性思考的人，懂得如何正确地分配时间，而且是经历过许多变故的人，或许还踏踏实实地爱过一个人，可是那个女人却弃这个痴情的男人而去，同时在某本书的尾页夹着一一封信，道及原因后末句说：我已经死了。男人这才明白彼此是相爱的，毕竟两人是同一空间上所构成的生物；爱是复杂的，是极具‘真实感’的无形之物，它会带给你我幸福，也会摧毁你我，以‘神之手’、‘秘之风’不拘一格的形式蹂躏你。
“回到原始的开端，人们都只穿裤衩的时代，草扎着皮，用矛捕猎，用钻木取火烤熟食物。传言这是偶然的一道天雷所造成的，‘偶然’一词具有不可知性，作为抽象性的名词而存在着某种天性。你或许认为我是新上帝的吧？我不信上帝，不信任何的主义，最痛恨的就是理想主义，这是一种‘无能’的主义，光想不做，这个特征倒挺符合我。可这个人并不是理想主义，就算他懒散堕落，只会躺在沙发晒着太阳读契诃夫的小说，就算他讨厌这种特征点，厌恶这种思想，他并不是理想主义者，并不是。
“原始的事物事物最具有‘真实感’，人原始的天性便具有‘真实感’一一‘罪与罚’。就是如此，正如你所听到的，‘真实感’就是‘罪与罚’，这种惩罚堪比卡拉马佐夫，也与地下人残缺的自尊心相媲美。
“如今还纠结什么愚蠢不愚蠢，聪明不聪明的呢。这些自己都会有答案，只是他不愿说出口，毕竟他没有三千块钱，或许我塞给他三千块钱的封口费，也没有精神病的前提下，为何要开口呢？
“正如萍水相逢的你我，本就是不必开口谈笑的，可我却对你说了这么多话，这便是我的天性，你愿意在这听我长篇大论地开拓荒地，自然也愿意伫立在枯燥的干草地听一个陌生人的诡辩了。”
“嗯？”水上川的笑声掩盖了慧生的声音。
慧生提高了音量，“你见过满脸胡子的人么？”
“什么？哦，见过，当然见过了。应该是中午的时候，我因为宿醉醒了后脑胀得跟塞满了屁股肉一样，我去撒尿时下意识看了看窗外，有一个满脸胡子的人跟一个长得好像挺好看的女人在对面不知道在说什么，然后他们往西边走了，不知道去哪里。”
慧生呆滞地摇晃酒杯，眼里满是惆怅。两人的酒已经见底了。
他把酒杯推到面前，我也推动酒杯，物体间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一直保持着微笑，仿佛微笑就是他的伤痕，不断地将伤疤揭露，历经沧桑后发自肺腑的笑不禁令人倏然起敬。
“你叫什么名字？”
慧生仍怅惘着盯着空酒杯。
“既然是萍水相逢，为何要知道名字呢？”
“决斗前都要自报家门呢？何况是推心置腹的人呀！”
“水上川。”他用手指蘸酒后在桌面上写出这三个字。
慧生这时才注意到两人的酒杯满了。可能是我发呆的时候他点的吧，慧生心想。
“慧生。”
“智慧的慧？”
“污秽的秽。”
水上川平摊开手搓了几下脸，“还要喝么？”
慧生看着时针指向11点，“算了，回去吧。”
出酒馆后水上川伸了个懒腰，“喝得真尽兴，明天再来吧。”
他丝毫没有询问的意思，自己订下了约定，所以慧生没有回答。
遽然，水上川停止了笑，长呼一口气，以一种吟诵千古英雄殉国的姿态娓娓而道:
推开树林
太阳把血
放入灯盏
我静静站在
人的村庄
人居住的地方
一切都和原本一样
一切都存入
人的世世代代的脸
一切不幸
我仿佛
我的祖先们
向后代挖掘的井
一切不幸都源于我幽深而神秘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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