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云开(二)

  “别整些酸的,快说点儿大事!”有人起哄道,那人却没有理会,只是又喝一口酒,把脚放在沙发边的暖气旁,咳嗽几声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有一天晚上,alpha长官突然来营帐叫他收拾东西早上去军区大院报告,那时以beta作为猎物的游戏盛行,我们都知道,他被选上了。当夜我们给他送行,他醉了,跟说我他唯一放不下的是个Omega旧情人,可你不知道,他是个负心人,我火气一上来跟他吵起来,吵着吵着就要说去杀了那帮alpha建一个beta至上的国家。”

  他再喝一口酒,四周寂静,只听他娓娓道来:“这是什么样的人,在生死攸关还想着狗屁性别平等,可他越说越认真,说基因进化必定能成功,到时候alpha政权会倒台,全世界都会掀起平等革命。我问他怎么那么信进化那一套,他说因为马上四月份,生物学会会发表国际大奖,那个奖就是基因修正手术。我说我不信,他让我等着,说那奖的获得者必定姓林。”

  “沈市长这么神?”

  “我看你多半是吹牛!”

  那人依旧笑吟吟的,不怒也不争辩,讲他的往事:“咱们都知道那抢了功劳的alpha后来却是把荣誉还给姓林的了,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也不是最精彩的。”他双眼发亮,“那天早上他跑了,我也跟着他跑了,我俩开着辆自己修的破车从雪山下几次死里逃生到了长江边,巧的是气温回暖,江面化冰畅通无阻,我们一夜到江春,成了第一批手术者。”

  “这就吹大了!”

  “哈哈哈哈哈……”

  停园却听的认真,被因尚叫了三声才听见,一反应过来连忙拉着因尚回三楼房间。

  “抑制剂才生效,你怎么能下去?”停园关上门,丢给他一盒药膏。

  因尚擦完冻伤膏药从浴室出来,听见停园说饭在桌上,却也没吃,看着窗边少年的背影,道:“你救了我,我不会忘记这件事。”

  站在房间另一边短发少年背对着他,开窗将烟从缝隙丢进黎明。可其实,那根烟根本没有点燃。

  “我不介意你抽烟。”

  少年微微侧头,大概笑了一声,说:“我正在戒烟。”

  “明天就是圣诞了,”因尚说,“一个月前我从西欧联盟乘飞机来陆安,飞机出了故障,降落在N国,我跟同伴买了越野车,我们照着地图开进华国境内,打算沿着铁路一路向南,刚巧遇到江冬沦陷为自由区,只有我逃了出来,但车在大雪里抛锚,我害怕他们追上我,只能徒步向前跑。说实话,我都不抱活着的打算了。”

  “他们是谁?”

  “什么?”

  “追你的是谁?”

  因尚与他的目光交接。

  “是自由区的杂兵?还是平等革命军?”少年对面色铁青的落难者微笑了一下,继续说:“也可能是你们西欧联盟的激进alpha,他们不是想恢复帝国体制吗?”

  “你是谁?”因尚警觉起来。

  “看来打抑制剂确实会让Omega思维迟钝,秘书长。”少年弯腰靠近他,被雪浸湿的刘海垂落,灯光描摹地出五官的轮廓。

  因尚似是想起了他是谁,撇头自嘲的笑了一声,说:“亏我想了半天的故事,竟然是你。”

  “嘘!门外有人。”忽然林神色一变,把他按在床上,轻柔起身,几步走到门边,竟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几分钟后他呼出一口气,说人离开了。

  “是敌人?”因尚问。

  停园一笑。不答反问:“你多大了?”

  “十九。怎么了?你比我更小。”

  “你的敌人到处都是,我收留你总要拿点好处。”停园没回答他的问题。

  “你知道我是个政治牺牲品,我一分钱都没有。”

  “西欧恢复帝制你就是王后了,要多少钱有多少钱。”停园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不知在写什么。因尚凑到他面前,看见上面写的是一串数字字母的组合,停园对照着本子前面的表格写下一句话:“崩,首家乱不足与谋,上将反西援西”。

  “这是什么意思?”因尚问。

  “你认识汉字?”

  “我会九国语言。”因尚得意的说。

  停园把纸撕下来攥在手心,对因尚说:“你来给我打工吧?每个月300URC,包吃包住。”

  “你不送我回西欧换钱了?”

  停园瞅他,只觉得好笑,说:“不换了,会九国语言的人才可不好找,你给我当秘书,我保护你,怎么样?”

  因尚思考一阵,欣然答应,挨着他坐下,说:“我好歹曾经是联合组织秘书长,你赚了。不过,你跟姑姑长得真像。”

  “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停园淡淡地说,只有眉角稍垂,仿佛不多一丝情绪,又似乎有些不悦。

  “照片也没有吗?”因尚追着他问。

  停园摇头,神色如常,说:“不要再提她了。包里有书,再无聊就睡觉。”

  “你去哪儿?”

  “中午带饭给你,绝对不能出去。”他叮嘱完,轻轻关上门,下楼去了。

  因尚仰面躺倒在床上,揉了揉太阳穴,这是使用抑制剂的后遗症。半晌他自言自语:“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的,堂弟。”

  彼时在家里都是许多人找他说,从家国大事谈到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要是祖母还在,一定不会让我沦落到个地步。我竟然还活下来了。”他流下一行眼泪,侧躺着蜷缩起来,抱着被子啜泣。

  哭一会儿他站起来喝了杯水,看见停园的背包,那叫他解闷的书是《政治学与宗教》,气的丢在地上,缘是他自从挂名了秘书长的职位,天天都要学这些丝毫用不上的东西,好好学了却被追杀到此。他再看那背包里:几件换洗衣服、一个没信号的旧手机、一瓶信息素抑制剂、注射剂、没有标签的小瓶子和一盒撕掉了标签的白色药片。

  他回头把那书捡起来拍了拍,感叹道:“妈不能要,爹也不要,你比我还惨。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还有了个可怕的名号,叫什么十二生肖的龙。”

  风雪吹得窗户摇摇欲坠,太阳却忽然给了大地一缕光线,停园在亮的扎眼的雪地里走着,身边还有一人,两行脚印落在背后。

  因尚翻开那本书,怔在原地——内页上用黑色签字笔写着“沈言”这个名字。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