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所谓美人者
那是周五放学的吉祥日子，我俩站在路边比划半天，我笑他头上突然弹起一撮呆毛，而他好奇我满头花花绿绿的辫子，直到一台身型流畅的代步车在我身边缓缓停住。
我记得这辆车刚才一直停在不远的地方，不是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而是这车跟我爸平时常开的那辆有点像，所以我留意了一眼车牌号，发现并不是自家的。
副驾驶位的车窗缓缓落下，我猫腰向手握方向盘的漂亮女孩问了一句：“姐姐，您有什么事？”
漂亮姐姐笑起来更漂亮了，声音也很温柔，她说：“我来接孩子放学。”
我怀着“这么年轻就有孩子”的惊奇心态，转身看向顾辰，转诉道：“人家接孩子放学，跟咱没关系，我们走吧。”
我直觉花痴不分男女的天赋遗传自我亲爱的母亲，彼时彼刻被美貌冲昏了头脑，原来现实中真的存在这么好看的人，脑筋急刹车，转过不弯来。
顾辰看我半晌，才说道：“这是我妈，你别乱叫，差辈儿了。”
那天刚好我的母亲回了村里老家，因为奶奶生病了，前年从纳木错回来，查出了冠心病，也难怪父亲会那么生气。爷爷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但在那一刻已经自责愧疚得不介意小兔崽子喊造反。
这两年老人一直没再出去过，直到听说镇上组织老年旅行团，要去长沙桔子州头看毛爷爷像，两颗旅友心蠢蠢欲动暗中观望，临行前奶奶忽然晕倒，不仅计划泡了汤，小秘密也没藏住。
父亲专门开车回村儿训人，说不去城里就送疗养院，只能二选一，爷爷气得拿起烟斗砸他脑袋，说俩都不选，他马上就去地下拜会伟人。
“俩人现在还犟着呢，怄气的样子一模一样，看了又心酸又想笑，我给你拍张照片发过去噢。”
“不用啦不用啦，老师不让带手机，我现在戴的是电话手表，还是妈妈你送我的美羊羊款，粉色的，长俩角。”
“啊，我一下子给忘了。”
“那妈妈你再想想还有什么事情也忘了呢?”
“啊，还有事情吗？”
我蹲在路边欲哭无泪，“你忘了接我回家……”
“没有忘的，不是下午四点半吗？我新买了一台白色电瓶车，长得特可爱，两只后视镜就像大熊猫的耳朵，等下就骑着它去接你。”
“是三点半放学啦。”
我捡起树枝画圈圈，眼前出现一双白色球鞋，抬起头来，看到是陈阿姨。
哪位古人曾说，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诗词为心。
世上一定有这样的人，就像当初看《神雕侠侣》，神仙姐姐一出场，我不信谁能两眼空空。
但是，我从没想过，脱离屏幕，摒除虚幻，眼前活生生站着这样一位美人，只穿了简单的针织开衫，就温婉优雅得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陈阿姨很喜欢我。
这绝不是我自作多情，我从来不在顾辰以外的任何人身上自作多情，这个奇妙的定律是我慢慢实践摸索出来的，至于原理是什么，我从前是不明白，现在是不想说。
我告诉母亲只能明天再坐她可爱的熊猫电动车兜风了，今天陈阿姨会把我捎回去，母亲问我谁是陈阿姨，我说问问父亲就知道啦。
父亲从电话另一头传话过来，“什么陈阿姨李阿姨，你要是遭人绑架了，我可不赔钱哈。”
我早已经坐在了副驾驶上，陈阿姨也听到了这句调侃话，笑着跟父亲攀谈几句，俩人都客气说要找个时间老同学聚会，然后父亲挂了电话。
我从后视镜看到顾辰正侧脸看着窗外，我随他的目光看过去，光秃秃的白杨树上泛着嫩芽。
黄土高原上的秋冬遍地萧条，春天是斑斑点点的青色，因为植被覆盖率低，大片大片都是空缺，庄稼地里青黄不接，天气乍暖还寒，哪怕是春天也不见得生机勃勃。
所以说啊，看风景，不如看美人。
陈阿姨不仅五官优越，还颇具古典气质，据顾辰亲口所说，我偷瞄的眼神比土匪还流氓，如果我是个男的，他一定当场捶死我。
我谢他不杀之恩，哼。
也许气质这种东西跟基因有点儿关系，顾辰身上也有一种古典的清贵。
我见过他在课间哄闹的人群中站在图书角做笔记。
图书角的书，都是各班小组长去学校图书室里一人五本挑出来放上去的，顾辰说，我们挑选的普及类书籍很多，部分雷同，杂而不精，没有精读的价值。
什么古代奇冤奇案啊，世界未解之谜啊，十万个为什么啊，都是泛泛之谈，甚至真实度都不可尽信。
同质同类的杂书，走马观花一目十行，用不了一两天就能看完，但是看完之后容易转头就忘，值得内化的东西太少。
他指了指束之高阁的《左传》《战国策》，以及阳春白雪的《大学》《中庸》，说这些没人看的才是经典，初中和高中语文课本上选出的古文篇目，就是这些经典中的精华部分。
但是图书角选出来的书，版本不太好，而且借阅时间太短了，放这里只能吃灰。
顾辰的话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相当高级，高级到我觉得他多少有点儿装逼，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的确确非常喜欢看书，有时会旷课待在图书室。
学校的图书室并不大，平时没什么人去，原因自然是应试教育学业最重。而且图书室三天两头锁着门，日常管理人员是一个快要退休的老教师，顾辰去得太勤快，挣到了成为学生志愿者的机会，后来班里选书书目都是他推荐的。
在对他的好感和好奇驱使之下，有段时间我也常常溜进图书室里，找了个最适合我待着的黄金地段，那里放着同学们借阅频率最高的书——除了小说还是小说。
十七八岁花季雨季那些事儿的青春疼痛文学，这些书在我妈那个时代就曾风靡，这些年仍然热度不减，言情小说对于青春期女孩子来说，简直是一场春心萌动的盛宴。
我从书里抬起头来，看到顾辰靠在桌边检查书目，偶尔弯腰勾勾画画，心里就会小小地悸动一下。
书里描写的青衫书生，背负行囊站在檐下躲雨，没有撑油纸伞，显得有些狼狈孤独，但一川江南烟雨又装点了他的文雅与清贵。
跨越时空的阻隔，他在我心里有着与之神似的气质。
直到顾辰踏碎满地夕阳余晖向我走来，抽走我手里的书看了眼名字，目光里明晃晃写着两个字:“垃圾。”
“……”
文雅书生可不兴说这种话！
我极力狡辩:“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言情小说既然这么受欢迎，就肯定有受欢迎的道理。你不爱看，别人就读得来，你总不能因为自己不爱吃萝卜，就说萝卜吃起来像粑粑。都是阅读文学作品，你不能这么贬低人。”
顾辰见我着急了，鲜少地妥协道：“好吧，存在即合理，我同意。”
我记得这辆车刚才一直停在不远的地方，不是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而是这车跟我爸平时常开的那辆有点像，所以我留意了一眼车牌号，发现并不是自家的。
副驾驶位的车窗缓缓落下，我猫腰向手握方向盘的漂亮女孩问了一句：“姐姐，您有什么事？”
漂亮姐姐笑起来更漂亮了，声音也很温柔，她说：“我来接孩子放学。”
我怀着“这么年轻就有孩子”的惊奇心态，转身看向顾辰，转诉道：“人家接孩子放学，跟咱没关系，我们走吧。”
我直觉花痴不分男女的天赋遗传自我亲爱的母亲，彼时彼刻被美貌冲昏了头脑，原来现实中真的存在这么好看的人，脑筋急刹车，转过不弯来。
顾辰看我半晌，才说道：“这是我妈，你别乱叫，差辈儿了。”
那天刚好我的母亲回了村里老家，因为奶奶生病了，前年从纳木错回来，查出了冠心病，也难怪父亲会那么生气。爷爷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但在那一刻已经自责愧疚得不介意小兔崽子喊造反。
这两年老人一直没再出去过，直到听说镇上组织老年旅行团，要去长沙桔子州头看毛爷爷像，两颗旅友心蠢蠢欲动暗中观望，临行前奶奶忽然晕倒，不仅计划泡了汤，小秘密也没藏住。
父亲专门开车回村儿训人，说不去城里就送疗养院，只能二选一，爷爷气得拿起烟斗砸他脑袋，说俩都不选，他马上就去地下拜会伟人。
“俩人现在还犟着呢，怄气的样子一模一样，看了又心酸又想笑，我给你拍张照片发过去噢。”
“不用啦不用啦，老师不让带手机，我现在戴的是电话手表，还是妈妈你送我的美羊羊款，粉色的，长俩角。”
“啊，我一下子给忘了。”
“那妈妈你再想想还有什么事情也忘了呢?”
“啊，还有事情吗？”
我蹲在路边欲哭无泪，“你忘了接我回家……”
“没有忘的，不是下午四点半吗？我新买了一台白色电瓶车，长得特可爱，两只后视镜就像大熊猫的耳朵，等下就骑着它去接你。”
“是三点半放学啦。”
我捡起树枝画圈圈，眼前出现一双白色球鞋，抬起头来，看到是陈阿姨。
哪位古人曾说，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诗词为心。
世上一定有这样的人，就像当初看《神雕侠侣》，神仙姐姐一出场，我不信谁能两眼空空。
但是，我从没想过，脱离屏幕，摒除虚幻，眼前活生生站着这样一位美人，只穿了简单的针织开衫，就温婉优雅得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陈阿姨很喜欢我。
这绝不是我自作多情，我从来不在顾辰以外的任何人身上自作多情，这个奇妙的定律是我慢慢实践摸索出来的，至于原理是什么，我从前是不明白，现在是不想说。
我告诉母亲只能明天再坐她可爱的熊猫电动车兜风了，今天陈阿姨会把我捎回去，母亲问我谁是陈阿姨，我说问问父亲就知道啦。
父亲从电话另一头传话过来，“什么陈阿姨李阿姨，你要是遭人绑架了，我可不赔钱哈。”
我早已经坐在了副驾驶上，陈阿姨也听到了这句调侃话，笑着跟父亲攀谈几句，俩人都客气说要找个时间老同学聚会，然后父亲挂了电话。
我从后视镜看到顾辰正侧脸看着窗外，我随他的目光看过去，光秃秃的白杨树上泛着嫩芽。
黄土高原上的秋冬遍地萧条，春天是斑斑点点的青色，因为植被覆盖率低，大片大片都是空缺，庄稼地里青黄不接，天气乍暖还寒，哪怕是春天也不见得生机勃勃。
所以说啊，看风景，不如看美人。
陈阿姨不仅五官优越，还颇具古典气质，据顾辰亲口所说，我偷瞄的眼神比土匪还流氓，如果我是个男的，他一定当场捶死我。
我谢他不杀之恩，哼。
也许气质这种东西跟基因有点儿关系，顾辰身上也有一种古典的清贵。
我见过他在课间哄闹的人群中站在图书角做笔记。
图书角的书，都是各班小组长去学校图书室里一人五本挑出来放上去的，顾辰说，我们挑选的普及类书籍很多，部分雷同，杂而不精，没有精读的价值。
什么古代奇冤奇案啊，世界未解之谜啊，十万个为什么啊，都是泛泛之谈，甚至真实度都不可尽信。
同质同类的杂书，走马观花一目十行，用不了一两天就能看完，但是看完之后容易转头就忘，值得内化的东西太少。
他指了指束之高阁的《左传》《战国策》，以及阳春白雪的《大学》《中庸》，说这些没人看的才是经典，初中和高中语文课本上选出的古文篇目，就是这些经典中的精华部分。
但是图书角选出来的书，版本不太好，而且借阅时间太短了，放这里只能吃灰。
顾辰的话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相当高级，高级到我觉得他多少有点儿装逼，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的确确非常喜欢看书，有时会旷课待在图书室。
学校的图书室并不大，平时没什么人去，原因自然是应试教育学业最重。而且图书室三天两头锁着门，日常管理人员是一个快要退休的老教师，顾辰去得太勤快，挣到了成为学生志愿者的机会，后来班里选书书目都是他推荐的。
在对他的好感和好奇驱使之下，有段时间我也常常溜进图书室里，找了个最适合我待着的黄金地段，那里放着同学们借阅频率最高的书——除了小说还是小说。
十七八岁花季雨季那些事儿的青春疼痛文学，这些书在我妈那个时代就曾风靡，这些年仍然热度不减，言情小说对于青春期女孩子来说，简直是一场春心萌动的盛宴。
我从书里抬起头来，看到顾辰靠在桌边检查书目，偶尔弯腰勾勾画画，心里就会小小地悸动一下。
书里描写的青衫书生，背负行囊站在檐下躲雨，没有撑油纸伞，显得有些狼狈孤独，但一川江南烟雨又装点了他的文雅与清贵。
跨越时空的阻隔，他在我心里有着与之神似的气质。
直到顾辰踏碎满地夕阳余晖向我走来，抽走我手里的书看了眼名字，目光里明晃晃写着两个字:“垃圾。”
“……”
文雅书生可不兴说这种话！
我极力狡辩:“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言情小说既然这么受欢迎，就肯定有受欢迎的道理。你不爱看，别人就读得来，你总不能因为自己不爱吃萝卜，就说萝卜吃起来像粑粑。都是阅读文学作品，你不能这么贬低人。”
顾辰见我着急了，鲜少地妥协道：“好吧，存在即合理，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