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问诊

  自以为,与其偷偷摸摸地溜出府中问诊,到时候被人识破落的个颜面尽失的下场,还不如自行坦白,真挚请求,让孙夫人心里也有个数。

  我正陪孙夫人在庭中赏菊花时,心里打好一万遍草稿的言辞正打算脱口而出时,孙夫人却直接聊起我出嫁前在乾坤堂问诊的事,笑着说,逸儿那时好奇你,便拉着兵部尚书家的公子傅逸尘,寻了个理由,来乾坤堂找我看病。听到此事,不由得想起,那日的海参汤,早已想着羞愧的低下头。

  “霂儿,若是你嫌这国公府太无聊,你大可像出嫁前那般,去乾坤堂问诊。”

  “母亲…这只怕…于理不合吧。”我被孙夫人这番话,惊的不知如何作答。

  “哪有成婚女子只能约束在这深门大院中的规矩,霂儿,只管放心去便是!”

  我被孙夫人这番话感动的都要痛哭流涕,只差要当众跪下磕头向她致谢。

  ——

  于是,我就这么毫不费力地如愿以偿了。

  但出于种种考虑,我还是扮作男子身问诊。世人对女子颇有偏见,若是女子问诊,不说有流言蜚语的攻击,即便是医术再高明的女子都会被怀疑一番,甚至比不上普通郎中。

  就这样,我开启了自己朝九晚五的医馆生活。问问诊,煎煎药,看看书,快活了度过了一月余。

  少了高门危墙的阻碍,市井的八卦和杂耍如鱼龙般混杂入医馆。

  昨日是最近大热的话本子出了新章,今日便是西市来自西域杂耍的艺人又表演了新的绝活。

  “听闻,自从那日中秋宫宴后楚国公少夫人在月下抚琴挣得了陛下的赏赐后,听闻整日是闭门不出,以泪洗面。”

  “当真?不过这少夫人出身低贱,嫁给林世子已是万幸,还想求的林世子垂怜,真是痴人做梦!”

  “这楚国公世子两人只怕是貌合神离,不知高阳公主何时进府?”

  我正研磨草药时,听到旁边打杂的小厮正兴奋议论着“我”的家事。

  心想着,你们口中的少夫人如今生活过的滋润美满,岂是你们口中只晓得哭哭啼啼求男人疼爱的娇柔女子。

  大概谣言终伤身。几句谣言也扫了我今日的好心情,我放着好好的轿子不乘,换好少夫人身份的衣物,闹脾气般要一人步行回府。只是长安街头玲琅满目,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西市。

  世人皆知西市繁华,小商贩上各个炫目多彩的泥塑,形状各异的陶土面具,活灵活现的小糖人…可精致的小玩意背后站着都是一个个枯黄瘦弱的平民,正等待接受着每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贵人几块铜板的施舍。

  我不禁怅然若失,埋怨自己自从来了京城,整日泡在富贵的蜜饯子里,早已忘了四年游历所见之景,所经之事,早已抛下那日在金陵中秋时放花灯取下的心愿…

  所谓乾坤堂,也只不过是为京城权势定身体乾坤的地方,这哪是这平民百姓能奢望的。久居高位,习惯了俯视生命的姿态,却忘记了当时仰视的疾病,痛苦和死亡。

  ——

  思绪万千时,有个瘦削身影从我身前跃过,一时间,腰间的荷包就不见了。我正急着跟上小偷的踪影,不知不觉中便引入了一个幽僻死胡同中。

  我正察觉不妙,想沿路返回时,发现自己也被十几个大汉层层围住。为首的生的肥头大耳,再宽大的衣袖也遮不住他满身的肥腻,再宽大的脸盘也架不住他满脸的横肉。看着头子如此趾高气昂,小弟们也是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

  “这样精致的小妮子,等弟兄们享受完,再卖到窑子里去!”

  虽和祖父常年行走江湖,有四脚功夫防身,可如今赤手空拳,又是十几个粗莽大汉,若是一两个还能勉强撑过,十几个…只能选择—逃!

  我故意丢丢掷周围杂物以混淆他们视线,趁乱从他们的围堵中逃脱。

  可面对十几个大汉,逃的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我忘了这是个死胡同,巷口早已把被大汉堵住。

  面对步步紧逼的大汉,我不断后退,直到背部狠狠撞上墙面。我大口地喘着气,心仿佛要从嗓子眼跳了出来,额头的冷汗层出不穷,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油腻的脸朝我身体扑来…一瞬间,万念俱灰,想到自己一生志向未实现,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

  我正闭着眼等待命运的审判,只觉周围万籁俱寂,那群登徒子恶心的垂涎声如消失般,我内心大惊,难道这就是天堂吗?

  我正欲睁开眼,耳旁响起一阵熟悉又带着戏虐的声音:“头铁夫人,怎么今日没用你的铁头功?”

  我猛的睁开眼睛,本来压抑已久的泪水也夺眶而出。泪眼朦胧间,望见眼前那人突然慌了神,急着拿起我腰间的帕子,轻轻地生怕弄痛似得帮我擦拭脸颊的泪水。

  我呆呆的望着他,好似还没有从刚才的惊魂中缓过神来。睫毛纤长卷翘,鼻子挺立在面中,薄唇紧抿,本是寒潭般的眸子竟沾染了些许暖意,目光正定睛于我脸颊上的泪痕。

  忽地数十支弓箭如破竹之势,惊落了巷口老槐树几片落叶。我面露惊色,只见眼前那人凑过来在我耳旁低声密语道:“别怕。”原本为我擦拭眼泪的手,突然钻进了我的袖口,紧紧握住我满是冷汗的手,而另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双眼,我好似被这人死死地圈住在他怀里,“别看,很可怕。”

  ——

  待我恢复光明的时候,地上只剩斑驳血迹。林逸的副手高舜在一旁上报:“世子一共21人,无以活口。奴才以派人去追寻放箭灭口之人,并且找到了他。”他指了指地上跪着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并递上了我被他抢走的荷包。

  小乞丐不停地磕头饶命,频繁的动作,让他背部的伤口不断的溢出新血。我望着他破烂的衣衫混杂着股股的鲜血,于心不忍,连忙应下他的请求。

  “莫要轻信一个市井小儿!”身后那人忽地发作,我的心也突然跌入冰窖,“究竟是什么人指使你的?”

  “大人绕命啊!家父患重病数日,无钱医治,是一个贵人说如果我能将夫人引到死胡同,便能救我父亲性命。”

  我立马上前查看他的伤势,背部的伤口虽不致命,但失血过多也会致命。正想抬头告之小乞丐情况的紧急性,恰巧对上小乞丐清亮的眸子,这样一个整日里在淤泥打滚的少年,竟然会生出如此清澈明亮的眸子,我心深感叹。

  “世子,小乞丐背部中箭,虽不致命,但失血过多恐怕会有性命之忧。可否为我找来之血的纱布和药材,找个铺子先为他包扎?苏霂虽是医者,不懂,也不过问朝廷之事,但身为医者,不愿见死不救。”

  ——

  林逸难得发善心,让我救下这小乞丐。包扎止血后的小乞丐,洗去了脸上的污垢,没想到整日藏于污垢下的一张脸竟然生的如此清秀俊俏。他不同于林逸的贵气冷漠,是长期以来低眉顺眼的腼腆和笨拙。

  他忙着要磕头致谢,幸好我眼疾手快地阻止了他,并严厉呵斥了他,若是想再流血不止,便使劲磕头!

  “夫人心善,今日救下贱民一命,此生愿为夫人做牛做马,以报恩情!”

  “使不得,使不得。”他这句话吓得我连忙拒绝,“我本是医者,救死扶伤自是本指,何来什么恩情。听闻令尊重病在床,我身上只有这些银两,若是不够,便来乾坤医馆找苏大夫。”

  “乾坤医馆不是…”

  “苏大夫人很好的,在他眼里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

  “夫人可真是有通天的本事啊,才过一会儿,便又有男人想为你卖命!”送走小乞丐后,林逸便开始冷嘲热讽。

  “世子言重了,刚才您可是亲眼看见我义正严辞的拒绝了他。”

  林逸抛下了一句不轻不重的哦,便转身离去。

  我连忙跟上他的脚步,谁知这厮好像吃了火药似的,如出弓的箭一发不可收拾,害我追的他气喘吁吁。

  “砰!”我鼻梁骨传来一阵刺痛,身前那人缓缓转身,看到他眼角带笑的幽幽说道:“知道后怕了?”

  我看到他态度转好,立马卖乖,如拨浪鼓般点头示意。

  ——

  月已悄悄爬上柳梢头,西市华灯初上,处处灯火阑珊,车如流水,马如龙。

  望着着这繁华的长街,忽地想起金陵秦淮河畔的十里画舫,满河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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