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忧国的文艺范青年

  车停了下来,濯濯向外张望,是奉天最繁华的和平路,鳞次栉比的新派建筑,酒楼,西餐厅,各式洋货行,成衣铺……应有尽有。

  初来乍到那会,濯濯踩点混眼熟的时候倒是来过。

  只是,封府的晚宴设在外边吗?

  不待濯濯疑惑,车门就被拉开,封呈棱角分明的面庞撞入濯濯视线,他笑道,“多谢宋先生赏光?”

  “晚宴设在外边吗?”濯濯随口问他。

  封呈戏谑着打量濯濯,玩笑道,“您老穿这身去,生怕不出风头吗?”

  濯濯瞅了瞅换了一身白的封呈,白西装,白西裤,白皮鞋,内搭白衬衫,只有颈间是黑色领结,手持一杆绅士手杖,抹了头油的头发整齐梳至脑后。那身装扮,肉眼可见的剪裁得体,做工材质皆为上乘。对比自己身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黑色长衫,——似乎是有那么一丢丢不妥。

  濯濯下了车,封呈引着濯濯进了一间成衣铺子,玻璃橱窗内展示着一套极新派的男士西装,底色是棕色,其上纵横着不规则的条纹格子,配饰也是同色的礼帽,还有领结、手杖。

  两人被掬着谄媚笑脸的小伙计引上二楼雅间,这里也设了柜台,一名沉默寡言的大胡子外国人正皱着眉在柜台后写写画画,只往这边瞟了一眼便继续专心手上动作。

  另一名小伙计端上来两份热茶点心,细细观之,依然能发现毕恭毕敬的做派下略略颤抖的双腿。

  濯濯看了眼身旁被新衣装扮得人模狗样的封呈,那不安的罪魁祸首恐怕正是这位。

  封呈感受到濯濯视线,歪着脑袋冲濯濯挤挤眼,笑容极其耀眼,随后便冲那小伙计道,“不必瞎忙了,前些日子我定做的西装,引这位先生换上。”

  小伙计拘谨地就连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的迹象,忙不迭答道,“是,您就请好吧。”说话依旧带颤。

  下人呈上来一整套行头,黑色西装外套,深蓝条纹衬衫,深灰格子马甲,暗色领带,甚至就连黑色皮鞋也备好了,穿着十分合体,显见的哪怕隔了一世,封呈依然记得尺码。

  封呈对宋礼的情根深种似乎毋庸置疑,既如此,当初为何会走到那般地步?濯濯边换衣裳边想,就简单的接触下来,濯濯怎么看都觉得封呈是那种性格极强势的人,这样的人会让自己陷入江山美人二选一的局面么?况且,单就宋礼历劫的身份而言,哪怕是前清小王爷的名头,在如今的局势下,有值得被放在天平另一端的价值吗?

  罢了,这些也不是自己眼下该考虑的。

  换好衣裳的濯濯走出试衣间,封呈对着来人,眼中露出惊艳之色,笑道,“早就觉得濯濯穿这身绝对养眼,果不其然。”他凑到濯濯耳边小声道,“让人有种想撕开蹂躏的冲动。”低沉的声音,染上些许性感。

  不过……您老人家毫不避讳的lsp发言,这么早暴露目的真的好吗?

  濯濯还能说什么,只能微笑,点头,嗯。

  这边厢岁月静好,与宴宾客那边则三三两两交换着意见看法,虽说是个小辈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生日宴,但封涴婷与封呈一母同胞的身份,就注定了封呈的一举一动都能被外界解读出深意。单就晚宴并非设在封家老宅而在封呈的私人公馆举行这点,就足以叫旁人揣测个中原由。

  封家内部并非铁桶一块已然成了不争事实,虽说封呈下一任继承人的身份早早经由当家人——即在京里当总理的封老爷子亲口承认。但封老爷子这般越过老子选儿子的行为也是一把双刃剑。

  封呈老子排行老大,封老爷子选了大房孙子当继承人,其他几房自然不服。

  你说嫡长继承制?

  封家起势凭的说法就是反封建,虽说封老爷子兴许还真就是这么个意思,但封家不能自扇自脸,自然继承人一事上可钻的空子就多了。

  甚至于大房内部,如今的封大夫人是封呈继母,封老爷子越过老子选儿子很大一部分缘故也因此。更何况,比起亲自带在身边教导的孙子同亲娘带大的孙子,封老爷子多少也有几分私心。

  只不过封大夫人娘家也是北六省响当当的军阀世家。既有争夺资本,继子亲子孰轻孰重?

  在这样的背景下,封呈与濯濯携手而来的场面就很引人注目,一黑一白,一个气质清冷翩翩如玉佳公子,一个深沉世故手握权柄军阀虎子,瞧着倒是异常般配。

  众人不觉开始猜测其随封呈一道而来那人的身份,以及封呈此举的深意。

  封公馆主楼的一楼是一个十分宽敞的大厅,此时已经被公馆下人布置成新潮的自助晚宴的形式,接连几张长桌上铺着带有西式花纹的丝绸桌布,其上放置着各种西式菜肴,点心,果子露,洋酒以及水果坚果,任由宾客随意取用。

  濯濯跟着封呈越过会场,封呈边走边与人寒暄,随后引着濯濯踏上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二楼是封呈书房所在地,被允许进入这般重地之人,可想而知其与封总长的关系之亲密,有心思活络地已然联想到梨园的小凤仙,暗自谋划能否从这位疑似新欢的身上得些好处。

  濯濯自然对这些个门门道道不得而知,不过是封呈说了句“带你见个人”,便这般跟着来了。

  候在封呈书房里的便是先前在警察署刑房羁押的范闲,听到门口动静,他撤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转过身恰好与濯濯视线对上。

  濯濯略带疑惑地望向封呈,倒是范闲先开口了,“是奉天女校的宋先生吧?敝人范闲,如今供职于光明报社。”

  “您好。”濯濯主动与其握手。

  光明报社,有着奉天发行量最大的奉天晚报,也算得上最具话语权的报社之一,之前倒是听热衷进步运动的同僚谈起过,是极少敢于跟军阀唱反调的报社。

  “想来你们文人之间很有话说,我便不打扰了。”封呈玩笑道,欲将空间留给两人。

  范闲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书房重地,封总长就这般放心我?”略略品味,暗含几分讥讽。

  “别忘了咱们的交易。”封呈毫不在意,丢下这句话,与濯濯交代两句后便离了此处。

  濯濯只是按照工作流程跑剧情,多余的一概不论。

  于是,便冷场了。

  范闲主动打破沉默,只是内容,就不很让人舒心,“宋先生得封总长如此高看,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不过就是工作上的一些原因,倒也没什么特别。”濯濯既不想讨论,也不想费劲解释,就敷衍着说了些理由。

  不过范闲似是硬要辩出个子丑寅卯来,“宋先生有这样的条件,就不想为国为民做点什么吗?”

  就升华的很突然。

  濯濯看着范闲有些费解,对上了范闲同样费解的眼神,“奉天女校理应是民主的先驱,身处其中的宋先生难道就没有半分的感同身受吗?”

  “我……”濯濯甚至不知该说什么。

  “如今的我们被列强环伺,同胞被人欺辱,不止那些洋人,资本家,军阀,这些自己人也成了帮凶。宋先生难道就不想做点什么吗?”

  兴许早早知道了历史走向的缘故,濯濯对他说的半分感同身受都没有。

  更何况,自己一介寻常人,有何能耐站上历史舞台,哪怕只在其上演绎一片树叶。

  “我也是个需要被拯救的小老百姓。”濯濯深怕自己平静的历劫有变故,言下之意便是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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