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警察署总长叫张平
城北延平坊是一个寻常人谈之色变的地方，盖因此地有警察署。
县官不如现管，自古以来普通老百姓就对现管有些犯怵，警察署正是这样的现管。
外加有南边那些个洋人在租界设立的巡捕房对同胞盘剥的传闻，奉天府没有巡捕房，老百姓的共情宣泄口就对准了权能差不多的警察署，能教人心生好感就出鬼了。
甚至就连警察署总长的名号，也如某文学作品中的反派，成了不能挂在口边的禁忌。
但仍然有不信邪的偏要说，警察署总长张平，是一个外貌憨厚随和、瞧着极好相与的汉子，人不可貌相，这位可是奉天出了名的笑面虎，死在其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
不过眼下，笑面虎张总长正点头哈腰地给封呈点烟。
“总长，人我抓来了，要杀要放也就您一句话的事。”张总长卑躬屈膝。
张平是是封呈乳娘的儿子，与封呈一同长大的奶兄弟，封呈亲信中的亲信，这职位便是封呈有心经营的结果。平日里封呈不好出面办的一些阴私事，皆由这位及其手下兄弟代劳，是封呈手中的一把利刃。
甚至于，比起仍有各方势力博弈的财政署，上下全是自己人的警察署才是封呈真正的地盘。
封呈不差钱，警察署新建的小洋楼地龙烧得极热，办公室几名做文书工作的是年轻女性，特地挑了几盆水仙摆在廊下窗前，正开得争奇斗艳，被热气一烘，一室芬芳。身处其中感受不到一点寒冬腊月的气息。
封呈脱下外头的皮毛大氅随手扔给张平的随侍勤务员，取下衔在口中的烟卷，深深吐了口烟雾，带着漫不经心的讥讽笑容，“罢了，关在刑房吓吓即可，虽说咱们封家的小姐也不是那么好勾搭的，好说也是涴婷的爱人，没得叫涴婷恨上我这个哥哥。”
进了总长室，封呈大马金刀往座椅上一横，把玩着一枚银质打火机，对立于办公桌边的张平道，“倒是有件旁的事需要你办，梨园的小凤仙你认得吧？”
张平点点头，封大总长在奉天府最有名的戏园子梨园金屋藏娇的戏子小凤仙，奉天无人不知。
“你替我跑趟腿，将人送出北六省，我把印鉴给你，去公馆账房处领五百块钱，就当给他的安置费。”
“小的知晓。”奶娘一家子仰仗封呈鼻息过活，张平打小就被教导万事以少爷为主，即便当了警察署总长，依然摆脱不了根刻在骨子里的奴颜媚骨。
交代完，封呈在张平的陪同下一道去刑房，去见前世那位勾着自己妹妹私奔的青年。
刑房设在地下，入口在警署主楼背后，孤零零矗立着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子，屋内守着两名背着长枪的士兵，身着封家军制式的军服，皆是封呈的私兵，他们冲封呈行个军礼，“总长！”
封呈点头示意，示意张平一人发了一支烟，“兄弟们辛苦了！”
两位士兵接烟的手有些颤抖，异口同声大声道，“不辛苦！”
刑房算是警署重地，士兵们十二个时辰轮班值守，要说多辛苦也不见得，关键是无聊，但守刑房有另外的赏钱，士兵们积极性很高。
两名士兵身后的墙上开着一扇虚掩的铁门，与翻新过的主楼不同，这里处处透露着积年的灰败。锈迹斑驳的铁门后是逐级没入黑暗的水泥台阶，一阵阴冷带着腥味的风在推开吱吱悠悠的铁门的那一瞬间扑面而来。
活了两世的封呈对此处熟的不能再熟了，不过此时，面对那黑洞洞如巨兽之嘴一般的入口，封呈没来由地想到前世在宋礼手札上看到的一句话——
我身陷黑暗，忍受着痛苦和磨难，如若追寻的那抹光明不愿照亮我，我必要化作黑暗，覆灭那光。
封呈讥讽笑笑，心道，“一句话而已。”
封呈正了正神色，毫不犹豫踏入巨兽口中。
台阶下暗无天日，这里便是警署暂时羁押犯人的刑房，一个一个连续不断的单独隔间，在仅有星星烛火照明的昏暗环境中竟好似一眼望不到头。
牢笼里蔓延着难闻的腐败气息，滋生出令人发疯的压抑。
隔间的小门上方开着一扇铁栅栏做的窗，封呈在张平的指引下，来到其中一间，借着昏暗的光，勉强看清里头关着一名清冷的男性，身着一袭浅色长衫，理应是干净整洁的，封呈凭借前世对范闲的几面之缘暗自定论。
倒是范闲席地而坐，闭上眼兀自陷入自己的精神世界，那般淡定从容，任谁都能清楚感受得到。
刑房这般布置，也是从心理上对关进来的人造成一定程度的压力，皆由张总长一手操办。可如今来了个不怕死的，刑房的心理恫吓成了摆设，张总长脸上瞬间就带出几分不虞。
封呈倒不以为意，若范闲真表现的如寻常人那般哭天抢地，他还得掂量掂量其中是否有诈。
封呈敲了敲门，透过门上开的小窗与范闲对话，“范先生，我与你谈笔交易，你若答应，我不止不干涉你与涴婷的自由恋爱，还可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范闲慢慢张开眼，借着微弱的光与封呈隔着小小的铁窗对视，只冷冷抛了句，“助纣为虐，与虎谋皮。”
封呈毫不介意他的冷嘲热讽，笑道，“范先生何不听我把话说完呢？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怀表的指针指向下午3点，天已隐隐露出擦黑迹象，冬天的北地，天黑的一天比一天早。
濯濯有些不安的等待着，自从封呈上午说了会派车来接后，他就一直心怀忐忑，生怕那位封大总长搞出些什么出风头的动作。
他端起桌上的热茶呷了一口，苦涩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濯濯苦笑，其实忐忑也是白搭，封呈真要搞，他没任何办法阻拦。
不过这茶真苦，其实就濯濯本人而言，宁愿选喝起来像廉价汽水的果子露。甚至于，他很想对在教员室肆无忌惮吸烟的同僚说一句“二手烟危害他人身心健康”。
可濯濯不能，他的无心之举若被定义为“变革”，那有可能会对他人产生影响，哪怕只有一点点，这样的影响很有可能在蝴蝶效应的加成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导致历劫幻境的崩溃也不是不可能。
崩溃是可以修复的，只要删除关键字节即可。
所谓“关键字节”落实下来，很大程度上就是那个被变革影响的人。
这也是濯濯为何一心要安静历劫的缘故。
只不过历劫者本就是这个幻境的主角，多少会有些主角光环的玄学，得到极引人注目的渲染。
就比如，身为主角的奉天女校教国文的宋先生，得到了由警察署张总长亲自接送去参加封公馆晚宴的待遇。
方校长对着身着黑色板正警服的张总长点头哈腰，而张总长对濯濯却是毕恭毕敬，濯濯在教员室同僚各式眼神的包围下如芒在背。
“有劳您了。”张总长替濯濯拉开车门，那是一辆黑色进口轿车，稍稍识货的只会咋舌于这车的价钱，北六省怕也找不出几辆。
张平很有眼色，瞧着濯濯面色不虞，摸摸脑袋笑的人畜无害，“总长虽说派我来接您，但这般阵仗都是我个人的意思，同总长没什么关系的。”
“哪里的话，得您高看是宋某荣幸。”
对着副驾的张平略寒暄两句，濯濯便闭口不言，眯起双眼闭目养神，实则内心被颇有年代的引擎声响搅得无处安放。
这场没有备案的黑工，等待在前方的皆为未知，那未知很让人担忧。
但——
一个合格的代历劫者，需要做到以下几点：
1、能够快速适应并代入角色；
2、不能过于共情于角色；
3、要做到收放自如，能够随时出戏。
——《代历劫指导手册·修订版》
县官不如现管，自古以来普通老百姓就对现管有些犯怵，警察署正是这样的现管。
外加有南边那些个洋人在租界设立的巡捕房对同胞盘剥的传闻，奉天府没有巡捕房，老百姓的共情宣泄口就对准了权能差不多的警察署，能教人心生好感就出鬼了。
甚至就连警察署总长的名号，也如某文学作品中的反派，成了不能挂在口边的禁忌。
但仍然有不信邪的偏要说，警察署总长张平，是一个外貌憨厚随和、瞧着极好相与的汉子，人不可貌相，这位可是奉天出了名的笑面虎，死在其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
不过眼下，笑面虎张总长正点头哈腰地给封呈点烟。
“总长，人我抓来了，要杀要放也就您一句话的事。”张总长卑躬屈膝。
张平是是封呈乳娘的儿子，与封呈一同长大的奶兄弟，封呈亲信中的亲信，这职位便是封呈有心经营的结果。平日里封呈不好出面办的一些阴私事，皆由这位及其手下兄弟代劳，是封呈手中的一把利刃。
甚至于，比起仍有各方势力博弈的财政署，上下全是自己人的警察署才是封呈真正的地盘。
封呈不差钱，警察署新建的小洋楼地龙烧得极热，办公室几名做文书工作的是年轻女性，特地挑了几盆水仙摆在廊下窗前，正开得争奇斗艳，被热气一烘，一室芬芳。身处其中感受不到一点寒冬腊月的气息。
封呈脱下外头的皮毛大氅随手扔给张平的随侍勤务员，取下衔在口中的烟卷，深深吐了口烟雾，带着漫不经心的讥讽笑容，“罢了，关在刑房吓吓即可，虽说咱们封家的小姐也不是那么好勾搭的，好说也是涴婷的爱人，没得叫涴婷恨上我这个哥哥。”
进了总长室，封呈大马金刀往座椅上一横，把玩着一枚银质打火机，对立于办公桌边的张平道，“倒是有件旁的事需要你办，梨园的小凤仙你认得吧？”
张平点点头，封大总长在奉天府最有名的戏园子梨园金屋藏娇的戏子小凤仙，奉天无人不知。
“你替我跑趟腿，将人送出北六省，我把印鉴给你，去公馆账房处领五百块钱，就当给他的安置费。”
“小的知晓。”奶娘一家子仰仗封呈鼻息过活，张平打小就被教导万事以少爷为主，即便当了警察署总长，依然摆脱不了根刻在骨子里的奴颜媚骨。
交代完，封呈在张平的陪同下一道去刑房，去见前世那位勾着自己妹妹私奔的青年。
刑房设在地下，入口在警署主楼背后，孤零零矗立着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子，屋内守着两名背着长枪的士兵，身着封家军制式的军服，皆是封呈的私兵，他们冲封呈行个军礼，“总长！”
封呈点头示意，示意张平一人发了一支烟，“兄弟们辛苦了！”
两位士兵接烟的手有些颤抖，异口同声大声道，“不辛苦！”
刑房算是警署重地，士兵们十二个时辰轮班值守，要说多辛苦也不见得，关键是无聊，但守刑房有另外的赏钱，士兵们积极性很高。
两名士兵身后的墙上开着一扇虚掩的铁门，与翻新过的主楼不同，这里处处透露着积年的灰败。锈迹斑驳的铁门后是逐级没入黑暗的水泥台阶，一阵阴冷带着腥味的风在推开吱吱悠悠的铁门的那一瞬间扑面而来。
活了两世的封呈对此处熟的不能再熟了，不过此时，面对那黑洞洞如巨兽之嘴一般的入口，封呈没来由地想到前世在宋礼手札上看到的一句话——
我身陷黑暗，忍受着痛苦和磨难，如若追寻的那抹光明不愿照亮我，我必要化作黑暗，覆灭那光。
封呈讥讽笑笑，心道，“一句话而已。”
封呈正了正神色，毫不犹豫踏入巨兽口中。
台阶下暗无天日，这里便是警署暂时羁押犯人的刑房，一个一个连续不断的单独隔间，在仅有星星烛火照明的昏暗环境中竟好似一眼望不到头。
牢笼里蔓延着难闻的腐败气息，滋生出令人发疯的压抑。
隔间的小门上方开着一扇铁栅栏做的窗，封呈在张平的指引下，来到其中一间，借着昏暗的光，勉强看清里头关着一名清冷的男性，身着一袭浅色长衫，理应是干净整洁的，封呈凭借前世对范闲的几面之缘暗自定论。
倒是范闲席地而坐，闭上眼兀自陷入自己的精神世界，那般淡定从容，任谁都能清楚感受得到。
刑房这般布置，也是从心理上对关进来的人造成一定程度的压力，皆由张总长一手操办。可如今来了个不怕死的，刑房的心理恫吓成了摆设，张总长脸上瞬间就带出几分不虞。
封呈倒不以为意，若范闲真表现的如寻常人那般哭天抢地，他还得掂量掂量其中是否有诈。
封呈敲了敲门，透过门上开的小窗与范闲对话，“范先生，我与你谈笔交易，你若答应，我不止不干涉你与涴婷的自由恋爱，还可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范闲慢慢张开眼，借着微弱的光与封呈隔着小小的铁窗对视，只冷冷抛了句，“助纣为虐，与虎谋皮。”
封呈毫不介意他的冷嘲热讽，笑道，“范先生何不听我把话说完呢？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怀表的指针指向下午3点，天已隐隐露出擦黑迹象，冬天的北地，天黑的一天比一天早。
濯濯有些不安的等待着，自从封呈上午说了会派车来接后，他就一直心怀忐忑，生怕那位封大总长搞出些什么出风头的动作。
他端起桌上的热茶呷了一口，苦涩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濯濯苦笑，其实忐忑也是白搭，封呈真要搞，他没任何办法阻拦。
不过这茶真苦，其实就濯濯本人而言，宁愿选喝起来像廉价汽水的果子露。甚至于，他很想对在教员室肆无忌惮吸烟的同僚说一句“二手烟危害他人身心健康”。
可濯濯不能，他的无心之举若被定义为“变革”，那有可能会对他人产生影响，哪怕只有一点点，这样的影响很有可能在蝴蝶效应的加成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导致历劫幻境的崩溃也不是不可能。
崩溃是可以修复的，只要删除关键字节即可。
所谓“关键字节”落实下来，很大程度上就是那个被变革影响的人。
这也是濯濯为何一心要安静历劫的缘故。
只不过历劫者本就是这个幻境的主角，多少会有些主角光环的玄学，得到极引人注目的渲染。
就比如，身为主角的奉天女校教国文的宋先生，得到了由警察署张总长亲自接送去参加封公馆晚宴的待遇。
方校长对着身着黑色板正警服的张总长点头哈腰，而张总长对濯濯却是毕恭毕敬，濯濯在教员室同僚各式眼神的包围下如芒在背。
“有劳您了。”张总长替濯濯拉开车门，那是一辆黑色进口轿车，稍稍识货的只会咋舌于这车的价钱，北六省怕也找不出几辆。
张平很有眼色，瞧着濯濯面色不虞，摸摸脑袋笑的人畜无害，“总长虽说派我来接您，但这般阵仗都是我个人的意思，同总长没什么关系的。”
“哪里的话，得您高看是宋某荣幸。”
对着副驾的张平略寒暄两句，濯濯便闭口不言，眯起双眼闭目养神，实则内心被颇有年代的引擎声响搅得无处安放。
这场没有备案的黑工，等待在前方的皆为未知，那未知很让人担忧。
但——
一个合格的代历劫者，需要做到以下几点：
1、能够快速适应并代入角色；
2、不能过于共情于角色；
3、要做到收放自如，能够随时出戏。
——《代历劫指导手册·修订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