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向死而生

  一个老妇人拄着一根有些弯折的木棍,站在沈初面前,佝偻着看着她,递给她一小块面包。女孩愣了一下,看着老妇人的眼睛有一丝疑虑。老妇人却笑了:“吃吧,给你的。”

  就好像得到了大赦一样,她急切地把面包塞进嘴里,顾不上脸颊上正在隐隐作痛的伤口,就一阵狼吞虎咽。她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胃酸急需食物的压制。

  “你可以叫我黎奶奶,”老妇人笑着看着她,“我是最早被放逐到这里的一代人,也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了,所以跟着我你不至于太吃苦。你别怕,我对你也没什么威胁,就是需要个年轻人帮我一把罢了。你叫什么?”

  “沈初……窈窈。”是她的乳名。沈初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罪恶。

  黎奶奶是被南境移星派留在这里的家属之一。北境主张改造地球,两派混乱的那些年,人民是最终的受害者。天下二分之后,黎奶奶就被放逐到了贫民区。在贫民区,黎奶奶还算有名,比起犯罪被流放的人,不招惹移星派的遗留家属是心照不宣的规则。这之后,沈初跟着黎奶奶相依为命。

  可是暴力和施虐没有停止。

  就像被扔进垃圾堆的废品不会再有机会逃脱一样,这里只是人间炼狱。

  犯过罪的没犯过罪的人都妄图拿着正义审判他人,更何况是对她这个卖国贼之女,对她所做的所有恶行都可以被称作是一场正义的宣告,然后洋洋自得的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一样炫耀。

  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是她的父亲叛国不是她的错也没有关系,只要有一个由头,就足够内心的原罪扩大膨胀,好心安理得的对她施加暴力,然后他们大摇大摆地,称之为:正义。

  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啊,罪人以罪行伸张正义?

  可是无论有多么不甘,她都无力反击。

  公元5027年,十一月十七日。

  这一天,她好不容易才抢到了一块面包,很小心的准备沿着小路去找黎奶奶,却突然又冒出几个高瘦的青年来,凶神恶煞的挡住她的去路。

  “哟,卖国贼今天抢到东西了啊,不错嘛!”领头的青年嗤笑着,伸出皮包骨头的手指戳她的肩膀。她怯懦的抬头看了一眼,那人的脖子上有一个骷髅刺青,是个因犯偷盗罪流放的青年,在贫民区横行霸道,抢夺别人的物资过活。

  要完了。她想。

  她轻微的移动,想逃出这里,却被人抓住了领子拎到半空,衣服粗糙的面料勒的她喘不过气。刚一恍神,就有人抢走了她一直捏在手里的面包,身体一轻,就被扔在了地上。

  “别……还给我……”她眼里噙着泪水,不要命一样想要拿回那块面包。

  “哟呵,一个卖国贼的野孩子还想吃东西?”领头的青年伸手拽住了她的头发用力扯着,“你有什么资格?嗯?!”

  “还……还给我吧……求求你……”她痛苦的挥动双臂,低三下四的乞求着。

  “知道我最恨什么吗?就是你们这帮养尊处优的高级公民!我不就是太饿了没钱偷了一个什么政治家的夫人的手包吗?就被发配到这种鬼地方!”那人双眼猩红发狠,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哼,你们是上流社会,所以我们普通人就让你们随意践踏?!到头来还不是你们这帮人通敌卖国!”

  他狠狠地把她扔下,冷硬而细碎的石头硌着她的后背,好像有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脊背缓缓流动。

  “你怎么不死掉算了!”“卖国贼!”“叛徒!”

  那些人叫嚣着,挥动着拳头,打在她的身上,每一次都毫不留情,她的痛呼湮没在谩骂声中,到最后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嗓子干哑发涩,只有眼泪诚实而毫不吝啬的流出眼眶。

  好想,回家。

  那个白色的小洋房,常年有着各色鲜花,盛开在小庭院,爸爸会在出门前给她一个拥抱,妈妈会给自己穿上漂亮的裙子,然后和邻居家的孩子一起嬉闹。她想念自己柔软的床,想念美味的佳肴,想念爸爸温暖的怀抱和妈妈天使般的微笑。

  就这样吧,让我去找他们吧。

  她放弃了抵抗,心如死灰,绝望的等待死神拿着黑色镰刀带她离开这个苦难的世界。

  “让开。”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

  “你谁啊?!”领头的人不爽的大吼,下一秒,就被人打趴在地上,其他几个小青年也被拖开,露出里面那个小小的人儿。

  领头的人怒气冲冲地爬起来,看到是军队的人,嘟囔了一句就和其他人离开了。

  沈初只觉得殴打停止了,却不打算起来。

  “起来。”

  沈初艰难的动了动,透过垂在眼前的头发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军装的年轻男子,正冷眼的看着她。

  是谁?

  “这是贫民区,不是避难所,没有人会像以前一样保护你,如果你自己不强大,不反击,你迟早要死在这里。”男子清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又冰冷的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

  “我……我没办法……我真的……活不下去……”她的泪水汹涌起来。她今天,才刚刚十五岁啊。她从小就是养在深闺的小女孩,琴棋书画还能拿得出手,打架这种事,她怎么做得来?而且,她深入骨髓的教养不允许她做出伤害弱者的事。她怎么能去抢比她还弱小的人的食物呢?

  “我不能……不能去抢……”

  “想死?让你活到现在可不是为了看你死,”他冷笑,居高临下的睥睨着,“没人逼你抛弃你的原则,但善良的前提是活下去。属于你的东西,只有你自己能守护它。”他扔下一个治疗仪,“起来。”

    “可是我……”是卖国贼之女啊,即使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可是,她已经被厌弃了啊。

  “怎么?别给自己的活的像个垃圾找什么借口,只有你自己能决定你是谁。”年轻男子毫不留情,也毫不顾及她只是个女孩,冷漠的注视着她,“别把什么都推给过去,那只是你不敢舍弃。”

  “……”沈初咬住了下唇。

  过去吗?

  突然又一声响,一个金属小盒掉落在她眼前。那熟悉而亮眼的粉色在一片灰黑的土地上格格不入。她的眼里燃起一抹光亮——那是她最喜欢的一种手工糖,米白色糖盒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奶油,每一颗糖都甜到心底。

  “既然是生日,就好好站起来,我不救废物。”说完这一句话,年轻男子就转身离开了。那一个挺拔冷峻的背影就此刻在她的脑海里。

  她伸手拿过治疗仪和那盒糖,心中淌过一股暖流。久违的温暖包裹了心脏,好像这冬日的风也小了许多,不再让人畏惧。

  舍弃过去吗?

  她握紧治疗仪和糖盒,咬着牙站起来,摇摇晃晃,又坚定的走向灰黑的雾气深处。

  后来她再想起这一天,从希望到绝望,才发现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只是现在的她不懂那些权谋算计,只有活下去才是她的愿望。

  她带着一身伤痕,用力紧握着治疗仪和糖盒,跌跌撞撞的找到黎奶奶。

  “夭夭,你这是怎么了?”黎奶奶一看见她就赶忙去扶她。

  “是军队,他们救了我。”她将手中的治疗仪递给黎奶奶。

  “他们又来了啊,你没事吧?”黎奶奶拉着她坐在一旁给她疗伤。

  “又?”

  “他们每年都会从贫民区挑选一些青年男女训练,因为大多是孤儿比较好管理,只要没有案底,就有机会进入军队。这大概,是对贫民区唯一的仁慈了。”黎奶奶缓声回答。

  沈初闭了闭眼,坚定的开口:“黎奶奶,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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