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一吻

白色的烟雾缭绕,军车四周像是罩了一层霾。
陈宜家被空气里弥漫的强刺激性烟雾辣得泪眼婆娑,她匍匐到伏城身边,将手里紧抓的药剂瓶塞给他。
“深呼吸,不要大喘气……”
女孩沉静的声音穿透了尖叫的人群,清晰而有力地传入伏城耳中。
她一边安抚着他,一边用手在他背部顺着气,熟稔的动作仿佛已经做过千万遍。
正在剧烈咳嗽的伏城有一瞬间的愣怔。
就在这时。
陈宜家感觉军车像是失重般晃了下,一阵陡峭的颠簸,她的头猝不及防地磕到了护栏,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还险些滚了下去——幸好一条有力的手臂及时抓住了她。
陈宜家眼前黑了一阵,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缓缓淌下。
她模糊地睁开眼,就看见了伏城瞳孔里满脸是血的自己。
“你……”
男人不断开合的嘴唇似乎在说着什么,可陈宜家什么都听不清,她紧拽着伏城的胳膊,犹如溺水的人抱住了浮木。
周围的一切都成了背景音,哭泣的人群,嘈杂的枪声,恐怖分子就像疯了一样,一路扫射一路逃窜。这时,一阵近在咫尺的枪鸣响起。
待众人回神,几个恐怖分子的尸体已经滚落到车下。
白色的烟雾外,有黑洞洞的枪口从远处的黄色土堡里探出。
是狙击手。
他们要得救了。
可为什么头那么沉呢……
陈宜家刚晃了下头,就听到一声惊喝——“陈宜家!”
她一愣,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到眼前,黑发凌乱的男人用力摇晃着她的双肩,试图让她保持清醒,他紧盯着她的眼神里,是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焦急……
两人身边,一个女人企图趁乱跳车,谁知一个戴着面罩的暴徒从驾驶室冒了出来,端起的冲锋枪口就黑黢黢地对着他们这边!
陈宜家瞳孔猛地放大,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忽然捧起眼前男人的脸,在他极其错愕的眼神中吻了下去。
蜻蜓点水,转瞬消弭。
与此同时,她伸出双手,将震惊下毫无反抗之力的伏城推下了车——并用自己的后背挡下了即将到来的枪林弹雨。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如同电光石火,枪声与重物坠地的声音混杂在乱象中,无人注意。
混乱中,陈宜家看不清伏城最后的眼神。
*
十年前,陈宜家是在绿皮车的摇晃中来到新港的。
租车驶出界限街,车里全是和她一样出来打工的猪笼人。
猪笼不是真的猪笼,而是对九龙砦城的蔑称。
砦城位于九龙半岛,以界限街为分割线,历来是特区政府的三不管地带。罪恶、混乱与肮脏就是它的代名词。仅仅六英亩的土地上混居着近四万的偷渡客,在这里,没有街道和天空,只有堆满垃圾的走道以及像蜘蛛网般凌乱的天线。
穷人蜷缩在这苟且度日,就像被关进猪笼的牲畜——只有生存,没有生活。
但陈宜家不一样。
她出生在内陆的滨海县城,读过书,成绩好,人缘好,和一出生就在猪笼里的人不一样,她的思想还没有被关进笼子。
她觉得只要自己努力读书变得更加优秀,将来就能摆脱阶级的束缚,拼出自己的天地。所以来到新港后,她一边发奋读书,一边兼职打工。
只要再坚持坚持就能找到父亲,只要找到父亲她和妈妈的生活就会变好,她这样坚信着。
“你走大运啦,能在伏家当家佣,要不是看在你嘅妈妈的份上,这份肥差我可不会交给你。”
陈宜家一边用生涩的闽南语对面前喋喋不休的介绍人表示感谢,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街道两侧时髦干净的店铺。
以前登上城寨阴暗潮湿的天台,就能看到被界限街分隔开的街南部分。每到晚上,城市就像被层层叠叠的玻璃墙包围起来一般,广阔而璀璨。
那是和她居住地截然不同的富人区。
“太平山到了。”
司机不耐的嗓音唤回了陈宜家飘散的思绪。
她一路上山,打听了好几个人,还险些错过了时间,幸好遇到了一个看起来也住在这附近的少年指路,陈宜家才摸到了她将来工作地的地址。
作为新港的四大豪门之一,寻常人压根想不到伏家的家业有多庞大,除了新港富人必插足的地产,能源、钢铁、机械这些暴利行业几乎为伏家垄断,连她来新港时坐的船,也是伏氏名下的英奇轮船制造厂生产的。
伏家人在新港这块寸土寸金的地皮上独占了一座山头,建造起逾千平的豪华别墅,还包括环山的私人公路、高尔夫球场和机坪,这座别墅一晚上亮起的灯火,璀璨得连天上星比了都要黯淡。
一代又一代的伏氏子孙在这座金钱王国里出生、成长,而这份庞大的商业资产足以使每一任继承人都眼高于顶,这份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足够他们俯瞰所有人。
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环山别墅,陈宜家扯着身上崭新的白裙,第一次感觉到了局促和紧张。
*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眼前矜骄的少女环着双臂,她是伏家的千金伏玥,陈宜家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高挑的少女穿着名贵的服饰,浓妆淡抹,五官明艳。
她看向陈宜家的眼里是漫不经心的轻视,不过陈宜家来到新港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目光。
“左边是舅舅的书房,你不能去。”伏玥用了无兴趣的口吻向陈宜家说着。
“至于右边……”伏玥突然挂上了一丝恶意的笑,“如果你想被赶出去的话,可以去那里闲逛。”
陈宜家看向别墅旁独栋的居所,若有所思。
她是个守规矩的人,雇主的事情她不想知道太多,也没必要知道,她只想做好自己手头的工作。
但她不找事情,事情也会找上她。
“哟,伏家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陌生的少年目光肆意地打量着被他逼到角落的女孩,就要动手。
正值青春的少女像是抽芽的柳条,玉立亭亭,她被逼到回廊角时气到发抖的纤细身体和挣扎间露出的雪白颈脖都非常动人。
陈宜家偏头躲开,目露厌恶。
“喂赵启,你别乱来。”同伴拦住行恶的少年,“你在家怎么玩都行,别忘了这里是伏家,uncle最讨厌你和家佣乱搞了。”
赵启冷笑一声,“他又不是我爹地,管那么多。”
说着一把扯下陈宜家的衣服。
“救——”被抵在墙上的陈宜家惊叫一声,拼命挣扎。
“嘶,你竟敢咬我!”赵启抬起手,打了陈宜家一耳光。
清脆的声音让陈宜家摔倒在地,同时被摔碎的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就在这时。
“你们在干什么?”变声期的沙哑嗓音从几人身后传来。
赵启和他的同伴身体一僵。
一个和他们穿着一样制服的颀长少年冷冷地看着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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